那是关于一位粱大侠找寻的归途的故事,师兄每次拿话本给他,都用佛经封面做包装。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话本是师兄自己写的,那位一直寻找归途的粱大侠,是否就是师兄自己的写照呢?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师兄是很懒的人,而且师兄总喜欢想一些在他们看起来,天经地义的事情。
师兄总是倒在满布树叶的草地上直接睡去,周身放松贴在地上,像是一团松软的白云跟山林融为了一体。
师兄常说自己想精研佛法,但每一次都说要从下一日开始。
直到那一天,山门暴动,当他从山脚跑到大雄宝殿时,只看到了被人一拳打穿了胸膛的师父。
那么懒的师兄,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他不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他们都说是师兄盗走了藏经阁内的他化自在法,堕入魔道,才做出了这等恶事。
寺内众弟子谈起这件事,都带着一种后怕,以及淡淡的庆幸。
庆幸那个魔头离开了寺庙,庆幸达摩堂总算是阻止了他。
可是,从此以后,这个寺庙内再无人会叫他野犬了。
人们只记得他的法号,澄灯。
从此以后,他下定决心要找到师兄的踪迹。
他心底深处更隐隐意识到,师兄似乎并不是真正堕入魔道。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告诉师父。
虽然他已经不再练刀,可是在梦里,他仍然一次次出刀。
清醒之后,再仰望凝云,俯观流水,只感觉老天爷在这天地自然中的一笔一划,都是一刀。
到师兄下山时,他夜里更是频频惊梦,仿佛自己胸中那一刀已是不吐不快。
故事讲到这里,澄灯忽然自嘲一笑:
“在寺里那段时日,只想着真正提着这刀,下上走一遭。”
然后僧人又继续。
下山之后,找了很久,他才从师兄的挚友,当代天刀——宋行年那里得到了消息。
原来师兄在魔都创办了一家企业,专攻做义肢改造。
他欣喜若狂,以为师兄还没有忘记济世度人的大愿。
于是他来到这里,想用自己的双眼见证师兄这条道路。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地感到不对,这家企业似乎只是一味地从工人的身体里敲骨吸髓,啮噬血肉从而不断地壮大自身。
但他还是保持着对师兄的期望继续观察了下去,但越看,他就越发心凉,心中那股刀意,也就越发凝滞。
直到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师兄他,确然是变了。
故事讲到这里,燕长淮也就明白了,为何这位达摩堂的高人会来到这里,十年如一日地隐姓埋名。
澄灯讲完这个故事后,叹了口气,又对燕长淮沉声道:
“燕首席,我今日才见过师兄,你们如果继续调查下去,必会和他对上,还请万分小心。他既然能一手创出魔都工业,那他的手段,就绝不只限于功夫。”
燕长淮更是将一切都串了起来,放出火云邪神并让邪神助他突破的,显然就是澄灯的师兄。
他肃声问道:
“不知如何称呼那位。”
澄灯长叹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现在的他,叫杜停杯。”
说完这些,澄灯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就像是有一座高山压在他的背上。
但当他抬起头,眼中的神光却如刀锋锐利,似要直接斩入燕长淮的眼底深处。
“燕首席,师兄那边我会想办法处理。只是我这一动,你们武当得早做准备了。”
燕长淮感受到了这位大师的决意,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一点头。
澄灯只是低声念了句佛经: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佛法做不到的事情,他的刀可以做到吗?
澄灯不知道,但他想试一试。
燕长淮看着垂首之后,依然掩饰不住一身金刚怒相的野澄灯,忽然叹息道:
“大师,依我看,以你这一身斗志战心,根本不适合敲破己身琉璃心垢的清净修法。”
澄灯默然无语。
许久之后,僧人摊开手掌放在身前,长叹一声:
“修佛数十载,已悟得屠刀在我手,但这刀,我却始终放不下,更不堪提。倒是让你见笑了。”
燕长淮有感而发:
“大师这一路负重行远,到底是步步都落在实处,我却只是乘势而为罢了。”
澄灯摇头无奈道:
“解经多年,到底还是参透勘不破。”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扣了扣脑门,一句粗鄙言语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勘破个屁!”
这一刻,在僧人的躯壳里,仿佛有个与狗为伴的小孩代他发声。
燕长淮先是一惊,然后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此时的澄灯就像是从莲座上真正走入了人间,先前那股静谧的悲悯佛性被浓郁的红尘烟火气所取代。
不知怎么地,燕长淮心里升起一个想法。
这位像豪客更胜像僧人的澄灯大师,天生就该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