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显得很念旧恩,说欠着李家的情至今未还,完全是自己的过失。对李父李母亡故多年倍加伤感,责备李国基不应该不通知他。
李国基只好说是晚辈失礼。
孙老喝了几口茶,缓过气息,又打听李父李母墓地在何处,有多远,听说离这里有半公里,小车不能到达,不禁神色黯然,说身不由己,不能亲身上墓地祭拜两位恩人了,马上请德光带路,让继勇、宏达代表我去向哥哥嫂子检个讨。
李国基劝阻不住,只好随孙老之意。
孙老歇了一会,长了点精神,让李国基领着、德辉挽着,去看屋后50多年前那个躲藏过的苇塘。见塘已填平,种了番瓜,叹息说:“1967年还在的呀!那天临走,我特地来看过。不说50多年,就这20几年,湖滨变化也太大了。唉,再过不久,连我这个人也不在了,再过若干年,谁还记得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人呢?谁还记得那些提着脑袋,保护过我们的人呢?”
李国基安慰说:“您老的功劳已经载入史册,您的名字会永垂青史的,听说县政府成立县志办,修县志了,抗日战争这一段,不会不写到您。”
孙老喘息一会,说:“就怕县志没那么细,其实,像你父亲的事迹,也应该载入史册。我回去,就写一个有关回忆,送给他们,看能不能采用。”
李国基说:“您老好好保重身体要紧。”
回到敞棚里,德光和继勇、弘达也回来了。
继勇向父亲报告了祭拜经过,孙老微微颔首,脸上有了欣慰的神色。
孙老又与众人回忆起当年艰苦卓绝的斗争,询问了西荡改革开放以来的变化,又问起两位湖滨的熟人,得知都已过世,不免嗟叹世事无常,岁月无情。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李国基:“二老还有照片吗?”
李国基想了一下,说:“就是遗像,还存放在家,别的没有了。”
“哦,我不能去墓地,就在这里拜拜他们吧!你把遗像请到堂屋去。”说罢,就扶着孙子站起来。
李国基知道不能劝阻,只好来到堂屋,从大柜里翻出用白布包着的两张带框遗像,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大柜一侧。
孙老扶着孙子,来到遗像前,示意儿子、孙子跟他一起三鞠躬。礼罢,他十分歉疚地颤声说道:“大哥、大嫂,不能早点来,看望你们,都是我的错!”说着竟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李国基连忙上前搀扶他出来,一面说着劝慰的话。
在敞棚坐定,孙老又徐徐说道:“不是我替自己辩护,建国前后,实在太忙,虽然到西荡来过两次,就是没来这里,那时没有旱路,只有船。”
李国基附和说:“那时的确闭塞,进出很不方便。”
孙老边喘边说,似自辩,也似解释:“文革前期,就不谈了。后期,我怕连累他们,从来不敢提,在这里躲造反派的事,更不敢明目张胆地,到这里来看望他们。文革结束后,我官复原职,一次县委开三级干部会议,我参加西荡组讨论,跟湖滨的支书,打听李老的情况,才知道老两口,都去世了。唉,那时我后悔莫及,就想一定要来一趟,祭拜救命恩人,可就是没有,摆上日程,耽搁下来了。离休以后,身体又,七扭八犟,算起来,成为人民医院常住户,住老干病房,已经有6、7年喽!”
李国基频频点头:“我完全理解、理解。”
孙老大约有夙愿已了的满足,和如释重负的轻松,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地呷着茶水,许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