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自知见到宝玉之事瞒不得家里两个丫头,等到回府,也不待她们问,自己就说了。见紫鹃雪雁两人都是又惊讶,又怜惜的神情,便强笑道:“你们别担心,我又没事,只是没想到……他变成这样子罢了。如今史大姑娘的事要紧,等完了咱们再把他们都接回来,好好谈一谈。”
紫鹃深知这位姑娘的性格,要是在当年,少不得每日以泪洗面,哭上三天五天,甚至十天八天也有的,她身子又弱,跟着就是勾上病根来,延医吃药闹个不断,总让人操心得不得了。谁知今日看来,她虽强压着心里难过,神情却清清楚楚,目光中更带着些往日看不见的坚韧。因想着姑娘真是年纪长了,心地便宽了,如此方叫人放心。
黛玉这边虽哭了一回,但此刻正是扮着情场失意的落魄书生,有些个憔悴反倒真实,自己也不掩饰。细看了看易容面具无碍,便自己整了整衣衫,吩咐着再出门去酒楼。
因着她一连几日失踪,那边霍小世子又不知她住处,急得几乎发狂,这些天也不知砸了不扫愁多少杯盘碗盏。这时乍一见她好端端上得楼来,便如见了凤凰一般,两手虚护着就迎了上来。
黛玉有气无力地举手行了个礼,又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才找了张舒服的椅子,有气无力地坐下。
“我都听说了!”霍小世子十分不见外地凑了上来,头一句便对她讲自己得到的消息,“小林相公慧剑断痴情,绣楼花魁魂归离恨天!”
黛玉听得眼角一跳,心头没来由地一紧:“你说什么?她……她死了?”
“死是还没死,不过也就剩一口气了。”霍小世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手中折扇轻轻敲在她肩膀上,“你也忒是心狠,霞娘待人从不假辞色的,偏就认定了你一个,你这么热剌剌地将她一抛,她还有活路么?说是今日你去后就病倒了,已经请了两个大夫看过,都说不中用了。”
“哦……”黛玉暗中放下心来,便拖了一个长声,自己也用折扇一下下拍着手心,半晌方道,“是我无缘罢了。”
霍小世子侧过头来,打量她一番,笑道:“我先前也看错了,只当你是个绵软性子的雏儿,想不到你外软内硬。你真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她死她的,与我什么相干?”黛玉先硬挺着倔了一句,停一停,又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日夜兼程,赶回苏州去,向我父母苦苦哀求,谁知只挨了一顿家法,险险将我从族谱中除名……我待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霍小世子一下子就换成了同情的神色,咳嗽一声,才道:“罢了罢了,不提她,不提她!你被你爹揍了?怎么样,好了没有?我跟你说我挨揍是内行的,赶明儿给你个药膏……”
黛玉只作没精打采,听着他在耳边絮絮烦话,又是照常闹了一晚方回。
自此她只隔三岔五才到酒楼一次,霍小世子体谅她伤情,也不计较,只和她讲一些风花雪月,并不提起霞娘之事。但黛玉自派了倩语思云二人轮流去秦淮河畔打探,只听说那霞娘的病越来越重,渐渐地不进饮食,只是拖日子罢了。
其间却又出了一段故事,说是绣楼后巷一个值夜的更夫,早已对霞娘倾心,只囿着身份不得一亲芳泽。那日小林相公当面与霞娘断情,他还出来斥责过的。又说他听了霞娘重病之事,就日日在楼外求告请见,鸨母后来见霞娘人事不知,的确是不中用了,也就允了他来看。那更夫倒是老实,并不上前狎昵,却日日为霞娘梳头洗脸,后来连喂水喂药的事也替丫头们做了,且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如今人人都说他是个仗义的情种。
黛玉自知是那日当面斥了宝玉之后,他心中有愧,又兼不晓得自己和湘云定的计策,只道湘云是真的不行了,所以为她尽一尽心。以此看来,此人虽懦弱无能,心地却善,也不枉了自己和他知己一场,情牵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