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启的琴声流出,指下风雷,戈矛杀伐,激昂慷慨。乐声直冲斗梁,恢弘豪迈,整个楼殿成为一个巨大的音箱,共鸣回响。
楼上楼下一片肃穆,听者们慨然变色。他们皆是风雅人士,即便有些人不善弹,但俱会品。周瑾双眼发直,难以置信。
一位四十多岁的老者豁然起身,惊讶出声:“这难道是失传已久的古曲《广陵散》?”
《广陵散》讲述了聂政为父报仇的故事。魏晋琴家嵇康以善弹此曲著称,他被司马昭害死后,《广陵散》便成绝响。
最后一个颤音轻轻吐完,万籁俱寂。许久过后,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和雷鸣般的掌声。
众人毫无疑问地将手中的竹箸投入标有“谢长卿”名字的竹篮中。伙计统计后惊讶地宣布这位谢长卿公子一共收获了三百六十三根竹箸,成为新一届的“揽月公子”。
上一届的揽月公子与这位谢长卿有着一百多根竹箸的差距,众人羡慕地看着谢启,知道短时间内无人能够打破他的记录。
美人们眉目传情,爱慕地看着谢启。
众多文人雅士上前攀谈,琴音通心,他们从谢启的琴音中听出了他胸有丘壑,钦佩于他品性高山景行。
谢启正想与园中众人结识,选拔合适的文士,于是心情愉悦地与众人攀谈起来。白文裕笑看着众星捧月中的谢启,走去安慰落魄沮丧的周三郎。
那老者走向谢启,围在谢启身边的众人似乎都认识老者,恭敬地散开为老者让出道路。
谢启打量着老者。他身材瘦削,个头稍矮,八字长髭垂过颔下,眼睛明亮,仿佛洞穿世事。
老者躬身一礼,自我介绍道:“老朽欧阳智明,是琴艺一项曾经的擂主。如今这擂主头衔已让渡给您这位新晋的揽月公子了!”
谢启微笑,见身边众人对欧阳智明态度恭敬,伸手指着二楼靠窗的一处桌椅,礼貌地说:“请!”
两人在窗边落座,先前的众人不好偷听二人谈话,但也不愿就此散开,于是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
欧阳智明双目炯炯有神,“琴棋书画,琴排在首位,可见士人对琴艺是何等的推崇。阁下的琴音中有英勇无畏、征戈杀伐,最后归于澄明旷远。愚便知您乃是胸怀远大,志向高远的非常人。”
谢启淡然一笑,“揽月园中藏龙卧虎。晚生别无长才,仅略通琴曲,实在当不起这个‘非常人’!”
欧阳智明捋了捋一边的八字髭,意味深长地看着谢启,“昨日投箸的状元饶寿廷是幽州人,举家南下后,一晃在金陵漂泊了八九年。他满身才学,对治国理政颇有见解,可惜无权贵引荐。曾受同乡水部郎中高越赏识,但高越得罪了宰相冯延巳被贬,也连累饶寿廷至今求个小吏也不得。一代大才零落于尘埃,真是可怜可叹啊!”
谢启目光如炬,打量着欧阳智明。
欧阳智明看着谢启,笑得高深莫测,“还有朱邈。想来郎君昨日也拜读了他的文章《论朋党》。朱邈是福州人,心性高远,不愿折腰事权贵。他的才学不在饶寿廷之下,如果有机缘入仕,必为国之栋梁。”
欧阳智明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指向不远处一个蓄着短山羊胡的青衫客,“他叫郑康,荥阳人,才学虽然不及饶寿廷和朱邈,但此人心思灵活,更善权变,要比饶寿廷和朱邈更懂官场中的人情世故。他不仅通权谋,最重要的是做人有底线,不会出卖良知,与饶寿廷和朱邈是多年好友。”
谢启手指轻敲桌面,微笑着问:“先生为何对我说这些?”
欧阳智明眼中闪着精芒,“郎君拜访这揽月园不就是为了挑选些有才干的文士吗?”
谢启眸光深幽,目不转睛地直视面前老者。
欧阳智明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无形压迫,心中惊讶,不自觉道出心里话:“琴音通心,郎君指下有风雷和杀伐之音,可见您是一个领兵征战,果敢坚毅的上位者。看您的年纪,南唐仅有一人相符,那人此时正在金陵。”
谢启舒畅地笑了,“揽月园果然藏龙卧虎,目光如炬者唯先生莫属!”
欧阳智明叹息一声,“论才学,我不及刚才提到的任何一位。唯痴长些年岁,可以显摆些微末的识人之能。”
谢启由衷赞赏,“‘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先生的名字取得好。‘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先生有伯乐之能,是当之无愧的大才啊!”
欧阳智明看着谢启,满意地微笑,连胡子都撅了起来。
二人相谈甚欢。欧阳智明向谢启介绍园中的可用之士,将每人的优缺点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谢启听得满心欢喜,不再隐瞒直接告知他自己已经入伙揽月园,并聘请他为将军府代表参与经营揽月园,主要负责招揽人才。
欧阳智明毫无迟疑,马上答应。谢启请他将提及的文士明日带来一会,合心意者将会辟选入建州。
欧阳智明笑着对谢启说:“‘长卿’也是一个好名字。算上将军,老朽今年已经巧遇两个‘长卿’了。”
“能让先生念念不忘,想来另一个‘长卿’定有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