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来得早,清冷的秋月半隐在暗色云层中,洒下微弱的银光。
程千易刚结束一天的杂务,慢慢走在街道上,神色略有疲倦。
说是知贡举,实际上他只是个被随意安插进去的临时工,辈分最小,又无阅历,旁人都明白他是有特殊的任务要做,只不过碍于陆先生的面子,笑脸相待。
此次,也不知道戴轻梦如何了,自己算是愧对她了,可任务如此,他不得不这样。
但戴轻梦亦儒亦道,懂得得意时入世,失意时出世,这点坎坷对她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下次见面,还是得道个歉才对。
脸上忽而似有针扎,原是天上落下星星点点的小雨。程千易忙用袖子遮掩住头,加快了脚步。
这雨哗哗啦啦,越来越密,越来越大。
屋檐上结了水帘,青石板上积起了水洼,程千易小跑着,前胸后背皆被濡湿,一双月白布鞋上沾满了褐黄污点。
他微微蹙眉,踮着脚迈入街道旁的一家医馆内,想着能暂时避一下这愈发瓢泼的大雨。
可当他刚踏出一脚,不知道哪来的一中年男人,想是被那滑腻石砖所绊,一头栽倒在程千易脚边。
程千易顿了顿,叹息一声,回头看着地上那人,伸出自己的手,眼神关切,“您怎么这般不小心,能站起来吗?”
男人点点头,被程千易扶着起身。此人约莫五十来岁,瘦骨嶙峋,乌色的皮肤满是皱痕;一头枯黄的发,掺着缕缕白发,被齐整地束在脑后;他面容沧桑,皮肤上不乏斑驳的疤痕;一双眉毛稀疏松散,两行泪沟深深地刻在眼底;长长的胡须滴着水,盖住那青紫的唇。
“多谢小友相助。”男人站稳,向程千易做了个揖。
程千易眸色闪烁,怎料此人声音竟颇为年轻,朝气犹存。
“举手之劳,”程千易放下那讶异之情,笑眼盈盈,“正巧这儿就是个医馆,且随我进去,您也需要歇息歇息,以防经脉有损。”
二人搀扶着走进医馆落座,男人拿出帕子,拭了拭脸上的雨水,“小友年岁如此之轻,竟穿着这朱红的知贡举衣袍,再看你五官端正,气质清雅,举手投足大方得体,想必是大户人家的才子吧。”
“您说笑了,我只是一介白衣,文不达,武不胜,去当那科举加试的知贡举,也是得先生吩咐,打个下手罢了。”
“年纪轻轻,切莫妄自菲薄,”男人苦笑,喉咙发哑,“别看我如今这般潦倒,十年前也是满腹才学,意气风发,只恨当年太内敛,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要风流这整个京都,挥斥方遒。就算未来坠入深谷、粉身碎骨,也至少曾放荡形骸过。”
程千易听着他那凄凉的语调,不知是的确如此呢,还是说,这全为一个失意旅人的无谓大话。
“敢问您是......“
男人沉默半晌,回眸看向门外渐渐浓郁的夜色,和那屋檐下那穿成一条线的雨滴,“沉夜滴雨伤心色,处处皆为断肠声。我有太多的名字,以至于,我都忘了,最初的那个。”
“你就叫我东方未明吧,还有点江湖气儿,”男人收敛住伤怀之情,“另外,我可是知道你的名字的。”
“东方先生,”程千易行了一礼,“您怎会知道小辈的姓名,难道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不,我们并未见过,“东方未明摆摆手,”我知道你,是因为陆先生给我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