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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宛若青莲·拜师

迤逦的烛火在风雨中飘摇,摇摇欲坠的摇曳,在墙面投射出莲花状残影,老鼠蚁虫肆无忌惮的穿梭在洞穴,偷偷捡拾着地面的碎残渣。

黑暗深处蜷缩着无数个奴隶,寒冬腊月,脚底刺划出血痕斑驳,裹着一层破布,身上布满大小伤痕,渗出殷红的鲜血,察觉不到痛苦,目光呆滞的聚集在黑暗,涣散无光。

密封的铁门被人从外拍打,引起牢笼里的骚动,奴隶们面露惊恐,纷纷尖叫四散,捂着头将身体躲藏在角落里。

寒光照铁衣,两名铁盔将士粗暴的左右架拖着气息奄奄的花夭离,不耐烦的拍打着铁门。

一介布衣男子满脸笑意的迎了上去,边开门边问:“这便是那徒手杀狼的女奴吗?”

“嗯。”一名铁盔将士点了点头,拨开花夭离额前凌乱的头发,印照着忽明忽暗的烛火,露出一张被鲜血染得通红的脸,叮嘱道:“这女子会些功夫,你可得小心看管,别着了她的道。”

布衣男子替两人推开牢笼铁门,将其银钥匙放入腰间腰带,抬头道:“大人还请放心。”

两名铁盔将士粗暴的将花夭离丢入牢笼里,拍打着铁盔上的灰尘,厌恶的环顾四周,转身欲走,似乎想起什么,走到半路又回头叮嘱了一句,“你可得看好了,绝不能让这女奴死了,若她死了咱们可都得遭殃。”

布衣男子不解:“不过是个女奴,怎得二位大人如此……”

“你这愣头青。”两名铁盔将士笑骂一句,解释:“这女奴功夫高强,定能成为兽猎场头牌,招揽无数贵客,若是就这般死了,少公子定要迁怒于我们。”

布衣男子恍然大悟道:“这,这女奴是少公子要保下的?”

“这可不好说。”铁盔将士脸上隐约有些为难之色,驻足原地,两者面面相窥,沉思片刻,继而又道:“少公子喜怒无常,谁也摸不准他的心思,总之你莫要让这女奴死在牢笼里便好。”

布衣男子了然,还礼道:“多谢大人提醒,大人慢走。”

铁门被外头的寒风刮得哐当作响,地面四窜着灰色的老鼠,狭窄潮湿的牢笼里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两位铁盔将士点了点头,捂着鼻子退出铁门外。

花夭离气息奄奄的趴在地面,污黑的背部布满蛛网密布的鞭痕,脸颊紧贴着腐臭的地面,浑身松软,喉咙里燃烧着一把烈火,身体却是冰冷刺骨的。

全身的衣物都被冷水淋湿,潮湿的衣物紧贴在伤口,有一种刺麻的疼楚,脚踝处的黑色纹路被烙铁片灼烧成焦黑,混合着浓浊的鲜血,似乎是在绽开一抹讥笑。

“哥哥——”瑭棠的声音从另一堵墙后传来,像是遥不可及,又像是近在咫尺,似乎是在哭。

花夭离浑身打了个激灵,迷迷糊糊的思绪终于清醒,虽然头痛欲裂,但是,这下子,她真真切切的听见了,细若蚊蝇,确实是在哭,小声的啼哭,是瑭棠。

“哥哥,你还活着吗……哥哥……”

墙后传出瑭棠细若蚊蝇的哭声,隔着一道墙听得有些不太真切。

花夭离偏开头,就见墙后缝隙处钻出一只小手,墙后长着一簇荆棘草,那只污黑的小手被扎得鲜血淋漓,却依旧无力的伸向她这边。

“哥哥……哥哥你说说话呀。”

花夭离张了张嘴,吃力的想要回话,喉咙里灌进寒风,想咳也咳不出来,只能干呕一声,身躯弓成一团,呕出一滩鲜血。

她吐不出一字一句,喉咙哑了。

瑭棠生得倒是玉雪可爱,可是哭起来却像是乌鸦在叫,哇哇哇的哭,嘴里含糊不清:“哥哥,哥哥不药细,哥哥还药陪窝吃棠呢……”

花夭离一句都没听懂,只是瞧见那只小手被墙后的荆棘扎得鲜血淋漓,指尖微松,抿了抿唇,轻垂眼帘,偏头看了一眼焦黑的脚腕,一言不发。

“不想要你的胳膊你就爬。”是一道清冽的声音,有人在轻笑,并非是幸灾乐祸的声音,而是淡淡的怜惜。

那盏琉璃色的华灯飘散在风雨里,卷帘着雨水坠落在地,牢笼外正逆着月光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的青衣公子。

青衣如竹叶清雅,身形如月松修长,一尘不染的静立于牢笼外,仿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濯清涟而不妖,通体缭绕着浅薄白雾,修长的手指微抬起朱红色的斗笠。

她怔怔的在看他。

他亦在淡然看她。

花夭离趴在污秽不堪的尘埃里,微抬起下巴,清冷月光下,脸上被匕首划了七道血痕,肌肤惨白如雪,甚至都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脊梁骨里及其后背皮肤,印着鲜血欲滴的彼岸花。

清风徐来,微微吹起青衣公子的衣袂,朱红色的斗笠垂落着一袭白纱,紧贴着身侧被拉得笔直,潋滟碎珠镶在斗笠边沿,迎着轻薄的白纱缭绕于风。

修长如玉的手微抬起朱红色的斗笠,斗笠下传出一道清冽的声音,“你这脊梁骨里的彼岸花,可是天生便有的?”

凌乱的青丝纠缠成发结,拖曳在潮湿的泥泞里,花夭离微微怔住,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问及她脊梁骨的彼岸花,且是友是敌皆还不清楚,只是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我是来救你的。”

蒙蒙细雨从瓦片里细密落下,无声溅落于潮湿的地面,青衣公子的衣袂边缘被打湿,靴沿内绣着青色锦云的双色飞鱼,肩侧散乱三千青丝,藏在朱红色斗笠下的樱唇浅浅的掠上一抹笑意。

“你脊梁骨里盛开的曼珠沙华,很美。”

胸腔里跳动着滚烫的心脏,细雨溅落在水面涟漪,花夭离纤长的羽睫轻轻的颤抖着,仿若停留在莲碧之上的绯色蝴蝶。

浅淡如风的声音掠过耳梢,在十几年来的一滩死水泛起片片微澜。

曼珠沙华即是彼岸花,亦是鬼界十方阎罗殿的冥花。

从来没有人对花夭离说过——

脊梁骨里盛开的曼珠沙华,很美。

青衣公子微弯下腰身,赤红色斗笠系挂着的玉白色翎羽长长的拖曳在地面,白皙如玉的手指在月光下微润着柔和,雪白的指甲如同半轮皎月,修长干净的五指遥遥朝着地面的花夭离探来。

“拼命想要活着的人,应该要活着。”

修长干净的手指带着一缕清幽的青莲香,掠过花夭离凌乱的青丝,如同落花一般抚摸在花夭离的脸颊,轻柔且怜惜的滑过污黑的肌肤,缓缓落定于花夭离的眉目间。

“花夭离是么……”

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青衣公子的手指幽幽而滑落在眼角,指间散发着一缕青莲香,淡然的扫去花夭离的眼角处所沾染着的灰尘,勾起樱色的唇瓣。

“我可是找了你好久……好久……”

花夭离偏开头,脸颊却被捏回来塞下一颗褐色的药丸。

药丸从干涩的喉咙间滑入腹中,入口即化,口齿间还残余着缭缭药香,肚腹里升起弥漫着五脏六腑的暖意,涌出一种涩甜的苦味。

她偏开头却怎么也挣脱不出他的指间,龇牙咧嘴的欲要咬他的手指,青衣公子却已然是及时收回手,花夭离扑了个空,欲要将他塞入她口中的药丸给呕出来。

“你属狗的吗?居然还咬人,脾气倒是不小。”

青衣公子微抬起朱红色的斗笠,一眼看穿花夭离的心思,静立于牢笼之外,身形如松,淡然道:“这是能救你命的药,并非毒药,入口即化,你呕不出来的。”

花夭离脱口而出:“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花夭离眼睛忽的亮了亮,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喉咙里似乎涌动着甘霖,不再干涩嘶哑,与往常别无二致,再也没有半分痛苦,她是能开口说话了。

“吃了我的药丸便就是本公子的人了。”青衣公子突然背过身去,抖落青色纹路的袖袍,仿若抖落满袖皎皎月华,将双手放在身后,周身沐浴着清冷月光,云淡风轻道:“以后我便会护你一世周全。”

就像是折子戏里的山盟海誓,红豆寄相思苦的男女,生于乱世江山,护你一世周全这般沉重的誓言,从未有人敢轻易便许诺下的,偏偏被眼前的这个青衣公子说得这般轻巧。

可笑的是,她竟然觉得眼前的人能够做到。

花夭离轻垂眼帘,故作没心没肺的笑着,不甚在意,指尖却在颤抖着,露出半截糯白的虎牙,道:“那你说说看,你都会教我些什么?”

肮脏狭窄的牢笼里昏睡着被散洒迷药的奴隶,耳畔只能听见凄厉的雨鸣声。

青衣公子缓缓转身,青衣被寒风拉得笔直,衣袍边角翻飞如雪,紧攥掌心再松开时横躺着一柄长剑。

“仙术。”

长剑通体寒冰缭绕,似乎是从九天炼狱中夺来的妖器,全身散发着一缕明白色和幽黑色的双色飞鱼,剑柄乃是用以玄雪炼化而成,凝聚着幽深如墨的寒气,剑身修长,削铁如泥,末端镌刻着“花色”。

那柄双色飞鱼的长剑划破凝墨的空气,从青衣公子的掌心里奋力的挣脱,一路如同不受控制的剑气一般横冲直撞,肆意妄为的盘旋在空中。

青衣公子掌心结出金色纹印,提起食指在空中画出符文,指尖泛出微微金光,一指那柄长剑道:“花色,回来。”

那柄长剑却是充耳未闻,依旧还在风中横冲直撞,把外方顶端的莲花状琉璃色华灯撞击得哗啦作响,几欲要将莲花状琉璃色华灯给颤颤巍巍的劈碎。

青衣公子又是手中结印,朝着那柄长剑一指,语调比先前稍微抬高一些,“花色,回来——”

花夭离再也没憋住,肆无忌惮的嘲笑他,露出糯白的虎牙,一边笑着一边故作他的语气,“花色,回来,哈哈哈,花色,回来……”

横冲直撞的长剑划破空气“咻的”一声刺来,居然还真的回来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花夭离的眉间划破一点血梅,周身嗡嗡作响,定于花夭离的面前,剑身吞噬着殷红的鲜血,结出几圈黑色曼珠沙华的纹印,光芒黯淡,坠落在地。

花夭离茫茫然:“这是怎么回事?”

“滴血认主。”青衣公子拾起地面的那柄长剑,剑身修长,就像是蒙着一层灰污,双色飞鱼流淌着凌厉寒气,抬手便扫去剑身溅落的灰尘,淡淡道:“此剑名为花色,以后你便是它的主人。”

金色的符文浮现而出,欲要禁锢剑身的纹路强行抑制鲜血完全融入剑身,似乎与这柄剑的剑气极为不合,花色猛烈震颤着嗡嗡作响,双色飞鱼活灵活现的浮现于剑身,缭绕在剑身流淌着浊气。

修长如玉的手指翻转如风,迅速结下一道金色符文按在剑身纹路,剑身的双色飞鱼摇曳着墨色鱼尾钻入剑身,彻底将花夭离的眉间血阻隔在剑柄处。

如此动作行云流水,简直是一气呵成,仿佛做过不下百次的结印,丝毫不复之前那般狼狈的模样。

花夭离想起先前他那般狼狈的模样,又瞧见他如今云淡风轻的模样,两者对接,仔细一想,终于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奸诈小人!没想到你竟是故意示弱,诓我唤剑名,诓我滴血认主!”

青衣公子拿起那柄名为花色的长剑,收回掌心浮现的金印符文,修长白皙的手指细细描绘着剑身轮廓,有几丝浊气不甘心的从剑身尾端弥漫而出,他眼尾轻抬,不动声色的将食指按压在浊气吐露的地方。

浊气泯灭。

“今后我便是你的师父。”

拨开铁牢笼的枷锁,铁枷锁应声掉落在地,浅浅的灰尘沾染着衣角边沿,一只银丝青靴缓缓踏到花夭离的面前,内绣着青色锦绣双色飞鱼。

“我会教你如何活下去。”

花夭离低垂着头,视线落定于那双一尘不染的靴面,浑身僵硬着不敢抬头。

青衣公子顿了顿,随即,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有,我唤陵光。”

一生都是孤独寂寞的活着,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存在是否就是一个错误,从未有人真心待她,她亦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皆因脊梁骨里盛开的彼岸花,被族人厌弃驱逐,桀骜不驯,浪荡成瘾。

总之不管怎么样,自那日起,花夭离也算是多了一位师父。

……

自女娲补天盘古开天地以来,天地灵气孕育出日月,润泽九州荒土,上古诸神身归混沌,分为九界——神、魔、幽冥、灵、仙、妖、人、鬼、兽。

因为各界血脉衰落,神魔对抗大战,天书距今亦是只记载六界。

凡界亦有降魔除妖的修仙者,鬼界与人界的生死门便是建在长苏山,由长苏山修仙者镇压,凡胎肉体借助灵剑斩妖除魔,修炼仙术以此来护佑凡界安危。

仙术本就是逆天改命,故,万人未可出一修仙者。

花夭离突然发觉一股暖流涌起,如同大江破堤,顺着四肢涌入五脏六腑,汇入她微微堵塞的四肢八骸奇经八脉,所经之处,绵长如春,眼睛一亮,刚抬起胳膊便吃痛的哀呼一声,胳膊就软塌塌的垂落下来。

陵光条件反射的上前一步,手已然是抬起半分,脚步却在花夭离的咫尺处停顿着,似乎是在迟疑,最后双手不动声色的垂在身侧,终究还是没有过去。

“我给你吃的药丸并非是仙丹,你的伤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不要急于一时。”

他似乎总是能知晓她的心意。

修长白皙的手指从袖袍深处掏出一物,丢抛在花夭离的面前,是一枚玉瓶药膏,瓶口塞着一抹绣着金丝的红纱,滚落在花夭离的指尖。

陵光耐心道:“这对你身上的伤口有愈合的功效,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亦算我这个师父给你的见面礼。”

花夭离指了指花色,满脸不解:“那这把剑不算是见面礼吗?”

“不算。”陵光修长白皙的手指微掀起被寒风吹乱的白纱,声音淡然,听不出任何情绪,迟疑不定,继续道:“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花夭离脑子里空空如也,茫然若失的拾起那枚玉瓶药膏,放在鼻尖嗅了嗅,莫名觉得他话里有话,似乎是夹杂着一些情绪,听着让人怪不舒服的。

陵光一扫她茫然若失的神色,转身拂袖,淡淡道:“你可莫要误会,你是我的徒弟,若是将来残臂断腿的或是落下病根,说出去是我陵光的徒弟,也会失了我的面子。”

花夭离释然,心道果真如此,拿起那枚玉瓶药膏对着皎洁月光照了照,含糊不清的哼了几句以作答。

陵光转身低头去看地面的花夭离,见她拿着那枚玉瓶药膏玩得开心,缓缓蹲下身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拉起花夭离那只断骨胳膊,由上及下轻轻捏压。

花夭离怔了怔,待陵光按压到断骨伤口时,后知后觉,痛苦的皱着眉头呻吟一声。陵光身形微愣,手下的动作轻柔几分,木讷道:“很疼吗?”

“疼。”花夭离欲哭无泪的哭丧着脸,冲着陵光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先前还没感觉竟然有这么疼,被这么一捏就感觉很疼,惨白着脸偏开头。

却是口是心非道:“其实也不是很疼,还是能忍忍的。”

风吹起赤红色斗笠边沿洁白如雪的白纱,仿若九天散落云烟间的白雪,碎珠簌簌摇曳在白纱,陵光的容颜被完全笼罩在赤红色斗笠之下,凝视着花夭离惨白的侧脸。

花夭离吁出几口气,瞥见陵光僵硬的动作,故作姿态的摆了摆手,挤出一丝惨白的笑容,嘻嘻笑道:“没事,小伤,我以前经常挨揍,都习惯了,像以前一样忍忍也就过去了。”

青色袖袍之下,修长白皙的五指紧攥成拳,指节被捏得咔嚓作响,青筋狰狞的密布于手背,透白的肌肤被掐出血印,流淌下殷红的鲜血。

陵光深吸一口气,白皙如玉的脸染上几分愠怒,克制住情绪:“谁教你这样做的?”

还未等花夭离回答,陵光的话便已经如同暴风骤雨一般铺天盖地的砸向花夭离,蕴含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怒意。

“你何必如此坚强。”他说,“胳膊断了就得治,疼了就该会哭,没必要那么坚强,这是谁教你的道理?”

花夭离垂落下眼帘,眼眶发红,眸光里隐约闪烁着泪光,低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最讨厌哭了,会有人笑话的。”

“我是你师父。”陵光拨开她额头前凌乱的头发,周身的怒气瞬间平息,化为云淡风轻的祥和,他淡淡的说,“你是我陵光的徒弟,你想在人前哭那便哭,谁看见你哭了我便替你杀了谁。”

花夭离纤长的羽睫在轻轻颤栗,宛如展翅欲飞的蝴蝶,震惊的瞧着眼前的青衣公子,凌乱的青丝遮掩着的是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仿若敛藏着满地的绯红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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