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抿了嘴笑,真好!
扭过头来,又继续拿了《唐诗三百首》出来吟诵。
还是翻到拦路虎——《夜雨寄北》这一页。
明明言浅语短的一首诗,没有一个字儿再不认得,也没有一个字儿生来矫情,竟会如此晦涩难懂,灵璧已经挠了好几天的小脑袋瓜了。
可除了能够意会素来风格华丽却又不过分绮丽的玉溪生倏地质朴了一回外,她是真弄不懂这诗里的情思跌宕。
深吸了一口气,肃着一张小脸晃起小脑袋瓜来,想着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她是聪明人不假,可偶尔也得使一回笨办法。
倒是笨有笨着,这一晃,不但把几分稚嫩、几分绵软、几分清越的嗓音晃进了诗词中,就连浑身流淌的血液里都仿佛沁入了文字。
起句“君问归期未有期”中的“未有期”三个字儿,就吟得她愁肠百结,尤其“期”之一字儿的拖音,从她仿若阳春三月初初立上枝头的乳燕嗓子里飘出来的那一瞬,酸酸涩涩的眼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短短二十八个字儿,不但灵璧吟痴了,就连左右的太湖同芙蓉也都听住了,自来感春悲秋的后者更是泪盈余睫。
灵璧的眼泪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独留下惘然。
她记事儿挺早的,还记得刚上学那会儿,那会儿她坐的还是爹给她打的高凳,坐上去脚尖都够不着地面,可悬在半当中晃荡晃荡的也很好玩儿啊,还不耽误上课。
就有一回,陈先生也是这样自得其乐地沉醉在诗文吟唱中,阖着眼皮,诵的是一首《早发白帝城》。
浅吟低唱,待吟到“轻舟已过万重山”一句时,陈先生微微晃动着脑袋,语调起落间,手指自然地比划着,仿佛穿行在水滴石般的回响中,拎着翰墨书香起舞。
那是她头一遭真正领悟到文字的魄力。
在那一瞬间,就连她都分明能够感觉到自己正脚踏苇叶,御风而下!
底下的小家伙们总觉得自己的小动作神不知鬼不觉,哪里晓得陈先生根本洞若观火,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尤其是待学堂里唯三的女娃娃——灵璧、太湖、芙蓉,本就良善厚道的陈先生更是偏爱有加。
只前一瞬还眉眼含笑地望着正当年的小女娃小小子像模像样地打着小儿女间的机锋,正觉得喑哑的嗓子都沁凉了起来,后一瞬就见小女娃神色迷醉。
他自不陌生……不过缓缓颔首之余,到底长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是个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