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塘,黄泥塘,顾名思义,足足半坡都是黄土。
因着同石头一样,哪怕黄土亦能卖上价,又不比石头既难打又难往外运,作为祖产,陈姓人一贯看得紧。
平日里村上有妇道人家腌个皮蛋,想着就地取材,不过顺手的事儿,家门口锹上两锹土,被瞧见了都要骂山门。
谁能想到原本黄灿灿的金鸡婆,有一天会成为催命的鬼符。
若是桑振元记得不错的话儿,昨儿恍惚听孟氏提过一句半句的,家里已经接连飘了小半月的秋雨了……
果不其然,转过一个山头,哪里还能看得到往日黄泥塘的影踪,怕不是半座山的土方都倾泻下来了。
被雨水浸泡的黏黏糊糊的黄土,夹杂着大大小小的乱石,在塘底堆起总有一丈高。
桑振元脚下似有千斤重,又跟踩在棉花上似的,都不晓得怎的迈的腿,就这么斜着僵直的上半身,扑了过去,一径往土方上头爬。
却被横刺里一双手一把揪住了脖颈:“姓桑的,你个死娘绝老子的断头鬼,你弄甚的鬼,你这是要绝我户头,绝我老陈家的根呐!”
桑振元或是没有防备的缘故,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好容易稳住身形,转过身来,就觉得揪住他衣领的这双手同样无力到叫人心悸,赶忙拖住了陈顺元的手肘。
瞋目裂眦的陈顺元已经接近崩溃了,别人不知道怎的一回事儿,他当时就站在塘埂上,还能不知道!
眼睁睁地听着间壁一声巨响,天就塌了,他这刚被巨大的冲力掀翻出去,后脑勺重重着地,这里半座山头就这么“咔嚓”一声,拦腰断了,土方也就这么随之翻腾着倾泻了下来。
遮天蔽日,沙石崩落,钢钎似的朝他扎过来,根本睁不开眼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尘消雾散,总算能够睁开眼睛了,他们老陈家祖祖辈辈为生的黄泥塘已经没了。
正在塘底打石头的二十八个石匠也没了……
这里头可有一多半都是他们陈姓人!
他身为一族之长,又该如何向族人交代!
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从桑振元的衣领上离开,膝盖跟着往下砸,陈顺元扑倒在了土方上,嘴里头喃喃:“这可怎的好,这可怎的好,怎的不把我一道带走!”
桑振元跟着跪了下来:“这些先缓缓,救人要紧,咱们先救人!”话说到最后根本就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却掷地有声:“能救一个是一个!”
“对对对,救人,先救人!”陈顺元绝望的眼底终于重新迸发出火光,一手攥了桑振元的手,另一手撑地,踉跄着站了起来,扯着他就要往上去:“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两只蒲扇似的大手攥在一起,相互支撑着奋力往上,陈顺元迫不及待地比划着告诉桑振元:“我们刚才正在打錾窝,你赶紧帮我看看,他们现在……现在会被冲去哪儿……”
满脸希冀地望着桑振元,桑振元重重点头,脑子转得飞快,正要说话,忽觉脚下一软,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推开陈顺元,就被脚下松软的土方吞下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