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闪闪的,饶是阴天没日头都晃人眼。
她知道,这是官牙的标识,所以她才能穿绸。
而满船埠头村算下来,人牙子不少,可能穿绸的,也就陈大姑这独一份了。
这位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的妇人也姓陈,在船埠头村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姓氏,传说同他们村上的陈姓实是一个老祖,只不过两边为着大房小房吵了数十年,直到今天也没分出个亲疏高下来。
灵璧不管这些,从前她只在岸上远远地见过坐着船往来于十里八村的陈大姑。
很晓得她一年大约只忙两季节,一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再来就是年关了。
可自打她记事儿起,只看着她来来去去的接人,却自来没见她踏足过她们村。
毕竟他们村上人可不靠天吃饭。
可这一回,她怎的掐着这辰光来了?
“放心放心,我晓得你们多嫌我呢,可一个唾沫一个钉……”陈大姑一路迤逦而来,拎着红绸裙子就站在了岔路口,腰板挺得笔直的,面向众人,声音蹦蹦脆,说着还拍了拍腰间的铜牙牌:“十里八村的,你们也去打听打听我陈大姑的为人。今儿我就把话儿撂这了,乡里乡亲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那样下三滥的缺德事儿,我干不出,我还怕你们戳我的脊梁骨呢!接出去享福这样的话儿我也说不出,你们也晓得,这种话不过骗骗耳朵,货离乡贵人离乡贱,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可都是老辈里传下来的话儿。所以啊,我只能说,既是到了这一步,你们当娘老子的,拿两个钱,渡个坎,至于孩子呢,也寻个和善人家,活条命!”
灵璧就倒抽了口凉气。
先不管怎的就到了这一步,这一步又是哪一步,只说都不用看,只听周遭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她就知道好些个长辈都被陈大姑这席话给说动了。
实在是这每一字每一句都能说到当娘老子的心坎上,更何况不管怎的说,官牙不仅仅是面上看着比私媒体面些,也确实更爱惜羽毛,陈大姑这话儿哪怕没有十分真,却也有五分。
只这五分,就足够叫人意动的了。
太湖、芙蓉同桑硕远远的过来,听了几句,太湖踮着脚尖,不明所以地挨个儿去看周遭窃窃私语的长辈们,就听桑硕喃喃地道:“何至于此啊!”
灵璧也不晓得,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鬻儿卖女?
就听那陈大姑接着道:“总是一条路,大伙儿且细想。不过有言在先,我也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再是乡里乡亲,折本的买卖我也不能干呀!所以说,我既是挑的伺候人的小丫鬟,那自是只有买断这么一说的,三年五载又九载的,恕我就不同大伙儿掰扯了……”
灵璧就跟着松了一口气。
果然余光望过去,就见原本好些个蠢蠢欲动的脚尖又缩了回去。
虽然这样想着,既是伺候热的小丫鬟,好像确实不想做工的有长契短契那么一说。就是学徒投师,也得先打几年杂,就是学成了本事还要再效几年力。可一上来就是死契,这叫从没卖过孩子的爹娘如何狠得下心。
陈大姑说着话儿的工夫,竟还有一位紫衣蓝裤的老妪领着个穿着青衣的小姑娘摆凳端茶,陈大姑随手掸了掸红绸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地坐了下去,眼风一扫,就轻笑了一声,接过小姑娘递上的茶盅,用茶盖轻轻拂着茶面上的浮叶。
良久,直到鼓噪不安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方才啜了一口茶,想起甚的似的抬起头来,笑盈盈地道:“对了,还有一桩事儿,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也有我的难处。咱们的姑娘都是好姑娘,这我不看也知道。可这主家跟前伺候的丫鬟,却不比旁的,越是大户人家越是讲究个体统。但凡相貌标志些的,身子骨健壮似的,多给个三瓜两枣的,要不怎的是乡里乡亲呢!可若貌相上推板了点,身子骨瞧着就弱相的,再有一个破了相的,或是流年八字不好的,乡里乡亲的,可得多担待才是!”
说着只顾低头吃茶,竟再不开口了。
灵璧闭了闭眼,大势已去。
陈大姑这三板斧下来,这些个叔伯婶娘们的心,已经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