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时路过一座人族聚居的小城,由于条件艰苦,青壮年日出便要到田地中干活,日落而归,妇女也需要趁着白日的日光织布制衣,否则就会没有食物吃,也没有衣服穿。故城中小儿会下地走路时便开始帮衬家务,会说话吆喝时便要到田地里去给自家爹爹送饭。”
赤曦将这番话当作故事听完,体会到人族生存不易。
可她又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梵蓁没头没脑地说这些干嘛?
她恍然大悟,“你再骂!”
梵蓁是个冰美人,惯常地冷冷瞥了她一眼。
“我骂你了吗?你自己太敏感了吧。”
“你明明有骂我!”
梵蓁微微挑眉。
“我不过是说人族艰辛,跟你有什么关系,自己行为不端,便总觉得别人在针对你?”
赤曦说不过她,涨红了脸颊。
穆姜国焚城灭国的事始终是她身上抹不去的印记,对此她毫无狡辩的余地。
幽对她两人的唇枪舌战毫无办法,每每只能在这种冷场的时候出来做和事佬。
“梵蓁,与人交往不可出口伤人。”
梵蓁不置可否,但不再说话了。
赤曦也委委屈屈地沉默着,风从三人之间吹过,但也带不走这片刻的尴尬。
幽为此头疼着,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蛇一鸟的恩怨在他陨灭后还持续了十几万年。
梵蓁不久便告辞了,她走之后,赤曦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再那么拘谨。
但说话还是小心翼翼的。
“神尊,我要怎么才能弥补在穆姜国犯下的罪孽呢?”
她是当真有在思考这个问题,虽然凌霄为了不让她因穆姜国覆灭一事受天道惩罚,但她心中总是过意不去,如今梵蓁旧识重提,她更是如坐针毡。
为了往后不再有这样的负罪感,她意识到自己是该做些什么的。
幽的目光落在梵蓁带来的酒壶上,悠远而绵长。
他问,“赤曦,你知道为什么天道对神格外的宽容吗?”
赤曦脱口而出,“因为神很强大,天道需要神来照看这片天地。”
幽笑了笑,反问她,“若论强大,有谁能比得过天道本身呢?”
这么看似乎也有道理,那赤曦就不明白了。
“难道是因为神是天道的造物,因此会偏爱自己的子女?”
幽拿起长桌上的竹筒酒杯。
“倘若这个酒杯是你随手做的,用起来好用,但当它犯了错,比如锋利的边角划上了你的手,你会怎么做呢?”
“丢掉,换一个,或是磨平棱角。”
幽点点头,放下了杯子。
“正是如此,但神犯了错,天道不会丢掉换一个,也不会降下天雷惩戒,磨平棱角。”
赤曦眉头微蹙,“神尊,你这样说,我就不明白了。”她慢慢凑上去,趴在幽的膝头,“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为什么呢?”
幽的手轻轻撩起她沾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声音温柔而悠远,犹如一阵来自于上古洪荒时的风。
“因为神承担着很重要的东西,神是物品,是随时可以舍弃的玩意儿。”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中有些悲凉的意味儿。
“人人都羡慕神无尽的寿命,但神并不是永生的,赤曦,神是要随时为了天地而牺牲的存在。”
赤曦心里一惊,突然抓住了幽的手掌,握在手心。
“你会离开我吗?像凌霄那样,永远都不再回来地离开我吗?”
幽怔了怔,他感觉到自己正被赤曦迫切地需要着,哪怕她握着自己的手的双手并没有用多大的劲,他却害怕伤害到她似的,不敢抽离。
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脑海中原本清晰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他找不到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
他牵动嘴角,想像平时那样云淡风轻地笑一笑,可是笑不出来。
“赤曦,我不会永远陪着你的,因为我不能。”
温柔的语气,残忍的话。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有一些落在幽被她抓着的手上,由温转凉。
她哽咽着,把哭花了的脸藏在阴影里。
“哪怕说个谎话骗我呢?你骗骗我该多好?”
幽轻轻的抚过她的头发,安抚她。
“还记得我在藤泽带你走的时候吗?那时候我就答应过不会再骗你。”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走,让我一个人在藤泽不就好了吗?我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如果你不能一直在我身边,那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呢?”
在漫长的时光中,哪怕身为拥有超凡力量的神,也难免会有感到无力的时刻。
对于幽而言,这一刻尤甚。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如何对自己过去的行为和言辞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该怎样让赤曦的眼泪不再往下掉。
他抽回自己的手,然后轻轻的捧起赤曦那张哭得红白一片的脸。
“无论你是否会怪我,那时候我都应该带走你,给你陪伴。赤曦,无论是人还是神,我们都是在孤独中成长,在彼此的陪伴中变得更好的,哪怕没有谁能够伴随我们一生。”
赤曦自己伸手擦去脸上的鼻涕眼泪,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在那一刻充斥了她的心房。
她茫然而悲伤地看着面前的人,那张脸在泪光中模糊,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之前还使人惬意的阴凉地如今却让人遍体生寒。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离她而去。
赤曦惊惶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幽,再一次看清他的脸,却抓了个空。
那两只捧着她脸颊的手也不知何时不见了,周围竹编的桌椅,树林都消失无踪,她陷入一片黑暗中,没有方向,没有边际。
赤曦哭嚎着从床上挣扎起来,不顾双手的伤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满脸的泪水让她看上去很狼狈,周围像梦里那样暗,她隔着泪珠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便一下子扑了上去。
一边往那人衣裳上擦着眼泪一边叫喊着“不要走”。
陆尘心原本是带着非痕来给她疗伤,岂料一开门就遇到这样的事,很是尴尬。
而非痕十分机灵,还不等陆尘心说话,走在后面的他就默默退出了木屋,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他站在门外,看着初升的朝阳,嘴角忍不住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