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梵蓁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不是幽,是你,小时候的你,还有贞娘。”
“我?”墨姝颇为讶异。
梵蓁活得实在太久,过往的记忆繁杂琐碎,她常常为此苦恼,后来索性放弃挣扎,不重要的事都不记了。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事不挂心的习惯,在别人眼中,便是高高在上,视他人为蝼蚁的傲慢。
但墨姝知道不是,她只是承受的太多,太累了。
墨姝一直觉得自家那点事对梵蓁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不值得记忆的,可梵蓁却说,她近日总是想起那些事。
梵蓁眯了眯眼睛,看着墨姝,又像是目光穿过了时光,看向当年。
“你还记得你爹娘吗?”她突然问。
墨姝不预,抿着唇想了好一会儿。
“爹娘离世时我年纪尚小,只依稀记得他们的长相了。”
当年的墨姝的确十分年幼,梵蓁接受了托孤找到两姐妹的时候,她躲在贞娘身后死劲地哭,但她其实并不懂事也不记事,梵蓁用一颗糖便哄好了。
反倒是贞娘,不愿吃梵蓁的糖,也不愿牵她的手,始终很怕她。
与遇到的人比起来,梵蓁记得的人并不多,但墨姝的爹娘算是其中之二。
“你爹很厉害,年纪轻轻便做了老妖王手下的战将,是当时最年轻的小将军,但他有一个弱点,就是你娘。跟妖族的众多女子不同,你娘的性格很要强,凡是都要争个黑白对错,她眼里揉不得沙子,但她身体不好,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身子却越养越差。”
“可她后来上了战场。”墨姝轻声道。
这算是她仅仅记得的一点儿时的事。
她隐约记得自己被母亲抱在怀里,家门外有惨烈的拼杀声,母亲轻轻蹭着她的脸,不断地说,“姝儿乖,娘很快就回来。”
墨姝已经不太记得女子的长相,却记得她脸颊上的温暖和湿润。
梵蓁敏锐地感受到墨姝身上散发的悲伤情绪,她轻轻握住墨姝的手,墨姝一怔。
今日的梵蓁实在是太反常了。
梵蓁没有在意她震惊的眼神,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我初次来到妖界时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我向大明宫里递了拜帖,想要见老妖王,但老妖王不愿见,我没办法,只好直接打了进去。”
梵蓁孤身一人闯入大明宫,数量众多的妖族士兵拦不住,妖界赫赫有名的猛将拦不住,两柱香的时间之后,她便站在了妖族议事的大殿之上,如入无人之境。
上万年没亲自动过手的老妖王动了真怒,把自己一众亲信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亲自下场,扬言要将梵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打得爹妈都不认识。
结果他自己被揍得不见人样,甚至没在梵蓁手下过三招,晚节不保。
梵蓁一战成名,从此被老妖王奉为座上宾,定居妖界。
人人都羡慕她,人人都想要成为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老妖王恭恭敬敬的背后是蚀骨的怨恨,是做梦都想将她拆骨剥皮。
有哪个王会喜欢将自己揍的屁滚尿流,半点脸面都不留的人呢?
好在梵蓁来到妖界的目的本就不纯,她独来独往惯了,不管别人怎么在面前奉承又在背后唾骂,她都只当不知。
直到有一天,一个姑娘带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少年来到她府上,要赔罪认错。
梵蓁不认识姑娘,但她认识被五花大绑的少年,正是当初她闯大明宫时拦路的手下败将之一,也是如今在妖族大殿上针锋相对的将军之一。
姑娘说,少年总在背后大骂梵蓁,这是不对的,所以特意带着少年来给梵蓁道歉。
纵然梵蓁性子冷淡惯了,却也在听闻这个理由时怔住。
她平生第一次见这么耿直而天真的姑娘,一时间竟十分感兴趣。
而这姑娘便是墨姝和贞娘的母亲凤炽,少年则是两姐妹的父亲秦然。
梵蓁一改平日不见客的作风,见了两人。
凤炽手里牵着绳子,秦然被绑成了麻花,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
等见了梵蓁,凤炽便把人往前一推,“梵蓁姑娘,秦然与人在背后说你的是非,实在有违君子之道,我不愿见他继续错下去,特地绑了他来向你道歉,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吧。”
凤炽把这段话说的十分真诚,但在梵蓁和秦然这两个当事人大眼对小眼的时候,两人都只能感受到尴尬。
就连梵蓁这样的人,都觉得尴尬,更别提少年成名,心里有傲气的秦然了。
秦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盯着梵蓁的眼神充满怒意,只有在凤炽看过来的时候,他才会收敛一些,埋着头,仿佛自知罪孽深重,十分愧疚。
哪怕梵蓁再迟钝,也知道秦然的心思。
梵蓁并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也不在意秦然是不是真心道歉,她只想以最直接最快速的方式解决问题。
她问秦然,“你们在背后议论是非,在大殿上故意与我作对,只是因为我当初闯宫时打败了你们,让你们颜面扫地,是吗?”
她问的很直白,秦然红着脸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一个字。
凤炽便帮他回答,“正是如此。”
秦然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梵蓁又道,“既然输了,那就该好好想想该怎么赢,你们聚在一起议论我,便能让我输给你们吗?”
秦然无地自容,轻易解开了身上的绳子,脚底抹油就要溜。
但凤炽两步上来抓住了梵蓁的手臂,两眼泪汪汪的,十分感动的样子。
秦然不放心把她单独留下,跑到一半又折返回来。
凤炽抓着梵蓁不放,道,“姑娘这话说的真好,我想与姑娘做朋友,不知可否?”
秦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乖缩在旁边当小透明。
梵蓁虽然挺喜欢这个姑娘,但不想和别人扯上关系,她正要拒绝,凤炽却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一声声咳的人心慌,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秦然见此,急忙走上来,熟练地轻轻拍着凤炽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凤炽终于停下咳嗽,她脸色和唇色发白,却又有病态的潮红浮现,气息奄奄的样子与之前的活泼判若两人。
梵蓁为她把了脉,果然发现她身有顽疾,注定了活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