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蓁是下意识地伸手搭上凤炽的脉,但凤炽很快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有些慌张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藏在身后。
“刚才说话急,不小心呛着了,让姑娘看笑话了。”凤炽的声音很轻,显然是气力不继。
她目光躲闪地编了一个蹩脚的借口,明明谁都不会信,她自己却坚定不移似的。
梵蓁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姑娘,她对这个人很感兴趣,但性格使然,让她不太想给自己找麻烦。
沉默片刻之后,她礼貌地冲两人笑道,“我接受你们的道歉了,不送。”
她下了逐客令。
也许是这场拜访结束的太突然,凤炽怔了怔,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她匆匆改口,“打扰姑娘了,再会。”
如来时那般,女子拽着男子匆匆而去,但秦然不像来时那般不情愿,频频回头看向梵蓁,欲言又止。
梵蓁抿着唇看他们离去,神情淡然又凉薄。
她知道,少年会回来的。
当夜,梵蓁反常地没有早睡。
她的府邸中没有伺候的下人,她便自己动手烧了壶水,水沸腾之后,壶在她的法力牵引下自己飘起来,将滚烫的热水倒入杯中。
杯子里的水很快便凉了,梵蓁没再看过一眼,随手拿过一本书看起来。
妖界的夜晚没有清朗月色,梵蓁坐在院子里一颗枯树的枝丫上,靠着树干,渐渐地便有些困。
直到一阵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她猛地睁眼,以迅雷之势翻身落地,稳稳当当地落在树下。
几乎是在她脚踩到实地的那一刻,她方才倚靠的枝丫应声而断,从她面前掉落。
她闲淡地看了一眼,断口整齐,是人为。
“这就是你求人的诚意吗?”她弯腰捡起枯枝,莹白的手与漆黑的枯枝相映,显得那手愈发苍白脆弱,轻轻一折便会断掉似的。
然而下一刻,手微微用力,枯枝便一寸寸化为灰烬,被风吹往院子的一脚。
黑色的灰尘带着特有的木头的香气扑在脸上,秦然一脸嫌弃地抬手挥开那阵扑向自己的风,在梵蓁的院子里现了形。
他以为自己已经来的很隐秘了,但显然没能逃过梵蓁的眼睛。
当秦然还在试图弄出那些钻进自己口鼻里的木屑灰烬的时候,梵蓁已经坐到了石桌旁,给自己倒上一杯热水。
她其实是不喜欢喝水的,尤其是妖界的水,既没有灵气,也不够甘甜,她知道自己其实是太娇气了,但尝过更好的东西,便不能接受差的。
她的唇在杯子边缘轻轻一碰,上唇沾到了些许温热的液体,便匆匆离开。
她抬头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少年,少年也正看着她。
梵蓁太熟悉那样的眼神了,警惕,怀疑,畏惧,千万年来,她始终面对着这些东西,最终见惯不惯。
“你就打算一直站在那儿吗?”她开口问。
平时秦然的话很多,殿上议事之前,他总是能把别的同僚念叨到自闭。梵蓁不喜开口,常常是一场议事下来都不说一句话,今夜恰好颠倒过来了。
秦然听了她的话,明知那是邀请,却没有动作。
他的双手看似自然地垂在身侧,但其实并没有卸力,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梵蓁的耐心有限。
她抬起自己手里的杯子,示意秦然看里面的半杯水。
“在这杯水沸腾之前,希望你能说服我,否则你将再也踏不进这个院子半步。”
几乎是在梵蓁的最后一个字出口的下一刻,秦然就跟着开口。
“你今天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他问完这句话,立刻看向梵蓁手里的那杯水,水果然沸腾了。
秦然忽然明白,梵蓁和那些耍把戏、欲擒故纵的人都不一样,她今夜愿意见他,便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很纯粹,也很没有耐性。
他突然就松了一口气,抬腿走向梵蓁。
“贸然来访,如果唐突了姑娘,还请恕罪。”
秦然正正经经道了歉,行了礼,梵蓁反而有些不适应。
她轻轻“嗯”了一声,如往常那般冷淡,秦然见惯不惯,并不觉得不自在,反而突然自来熟起来,在另一张空着的凳子上坐下。
“今天你把了凤炽的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少年耿直,将对面坐着的人当朋友一般,忘了两人方才还针锋相对。
梵蓁不以为意,她早料到秦然会为了凤炽回来。
“对于一个妖族来说,她的身体太弱,我对你们的疾病了解的不多,并不知道她患了什么病,但她显然活不了多久。”
提起凤炽的病,秦然便颓然下去。
“是,她从小就这样,把妖界的大夫看了个遍,却没有一个人有根治的办法。”
亲眼看着自己在乎的人的生命流逝是一件很残忍的事,而秦然一看就看了几百年。
他拼了命修习,几乎是用性命换前程的方式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就是希望能借权力找到治愈凤炽的办法,却始终一无所获。
眼见着凤炽的身体日渐病弱下去,他一天比一天惶恐,有时候在半夜惊醒,他会偷偷溜到凤炽家去,在墙头房顶坐到天明。
谁不想与心上人喜乐安然,白头偕老呢。
今天他看见梵蓁看凤炽的眼神,心里莫名就又燃起了希望。
梵蓁有多强他很了解,如此强大的力量或许能够成就他多年的梦想,或许就是治好凤炽的一剂良药,所以他趁夜冒险来此,梵蓁早早撤下周围的结界,显然是在等他。
他以为即将触摸到希望,可梵蓁的结论与那些无能庸医没什么不同。
无名之疾,难寻因由,注定早死。
秦然难过得近乎崩溃。
他睁圆了发红的双眼,紧紧瞪着梵蓁。
“真的没救了吗?”
梵蓁手里那杯水的热气散了不少,已经变成温热,她轻轻地啄了一口,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
她只是说不知道凤炽究竟得了什么病,不了解病因而已,但何时说过她治不了了?
秦然怔了怔,他眨了眨酸胀的眼,两滴眼泪在他眨眼时落下,他慌乱地伸手抹去眼泪,难以置信地看向梵蓁,一脸虔诚。
“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治好凤炽?!”
他想,要是梵蓁真能治好凤炽,那他以后一定不再跟梵蓁对着干了,不仅如此,那些在背后说梵蓁是非的同僚,他也会一一抓了揍一顿。
秦然已经在心里列名单了,却听见梵蓁冷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