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医者,不会治病救人。”
像是一盆凉水迎头泼来,秦然的身子凉了半截,有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像一座冰雕似的丝毫不能动弹。
等意识和感觉迟钝地归来,他只剩下满腔怒火,几乎是凭着本能向梵蓁挥拳。
梵蓁甚至没有看他一眼,随手将手里那杯水泼了出去,水停留在半空中形成水墙,秦然的拳头便落在水墙上。
他充满愤怒的全力的一击,竟只在水墙上激起小小的涟漪。
“你耍我,报复我,戏弄我,都可以,但为什么要牵扯凤炽!”
梵蓁懒懒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许不耐。
“你是傻子吗?”
“你说什么?”秦然站了起来,一副要跟她拼命的架势。
“是谁跟你说,普天之下只有医者能救人了?又是谁告诉你,病只能医治呢?”
秦然觉得她这句话很玄妙,病不医治,那怎么能好?
“你什么意思?”
梵蓁的手指轻轻划过空中那道很薄的水墙,在她的指尖碰到水墙的瞬间,水便落在脚下的草地上。
“我不会治病,但我可以为她重铸一个身体,没有病痛的身体。”
从本源上来说,妖族与人族并无不同,人食五谷,故有生老病死,妖族虽然生来对五谷没有需求,但妖界的存在大量瘴气,这些瘴气从他们出生起便开始耗损生命力,故妖族可以活的很久,却不能如神仙一般永生不死。
凤炽会生病,会死,本质上来说是因为她拥有一具会生老病死的身体,梵蓁不会治病,但她有能力给予凤炽一具不再有病痛的身体。
秦然年纪轻轻做了妖界的战将,脑子自然不笨,他很快理清楚这其中的因由,却并不觉得高兴,反而很是犹豫。
换了一具身体,凤炽还是凤炽吗?
这样的事一定会耗费大量的力量,梵蓁别有阴谋吗?
他不敢轻易相信,却明白这是最后一根稻草。
凤炽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哪怕她总是试图在他面前表现得很有活力,但他看见过她忍不住咳嗽的时候,声声泣血。
梵蓁知道他的挣扎犹豫,但她没有多余的耐心。
“想好了吗?”
她的声音清冷,此刻便凸显出一份刺骨的寒凉。
秦然闻声看去,她似乎永远都是同一个样子,没有情绪,故也无法看出什么阴谋来。
他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这件事太大,我做不了决定。”
“那你是打算放弃了?”
“不,等等!”秦然慌忙拦住她,“那是凤炽自己的命,得由她自己来决定。”
他把双手攥成拳,整个人都忍不住发颤。
“明日,我带凤炽来找你,一定给你一个答案。”
梵蓁难得浅笑了一下,她说,“好。”
秦然离开时仍然有些恍惚,他来时是翻墙的,明明平时翻习惯了,今天却差点摔了一跤。
他站在墙头,突然回头看向沉静坐着的梵蓁,“你为什么帮我们?”
明明是他上赶着来求人的,梵蓁不仅没有为难他,反而很主动的要帮忙。
如果只是小事便罢了,梵蓁答应的事情可是会损耗大量的力量,这在以强者为尊的妖界无异于自断臂膀。
他不觉得梵蓁是慈悲的布道者。
梵蓁与他相望,生的柔媚的眼睛微眯,显出几分难得的风情来。
“我没有帮谁,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
所以她想治好凤炽,但从一开始就绝口不提回报。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秦然下结论。
梵蓁没有回他的话,秦然看着她的眼睛,渐渐有些头昏,仿佛看进一个无底的漩涡中,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等他回神的时候,面前已没有梵蓁,也没有那个小院子,他站在妖界的某个墙头,面前是荒凉而萧索的街。
他跳下墙,潜入夜色。
第二日,秦然和凤炽并没有如期而至。
梵蓁难得抛开正事留在自己的府邸里,偷的浮生半日闲,一直到夜里,都没有迎来客人。
她倒并不觉得失望,如她所说,她并没有要帮谁,只是要做一件事,就像平时喝一杯水,不喝也无所谓。
她像往常那般入睡,一夜无梦,十分安然。
接下来的半个月,梵蓁的生活回到正轨,她再也没有听到关于秦然和凤炽的消息。
直到半月后,老妖王请她入宫议事,挤挤攘攘的大殿之上,和从前一样,又有些不同。
议事议到一半,她迟钝地意识到殿上没了那个总爱与她唱反调的声音。
秦然不在。
如果放在从前,梵蓁肯定不会在意,别说秦然不在,就算这满殿的人都不在,留下她和老妖王干瞪眼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在知道有办法可以救凤炽之后,他没有赴约,连议事也不议了,就很有问题。
议事结束之后,梵蓁第一次走向完全陌生的方向,她问着路找到凤炽家,结果看见了门前挂着的白绫。
这户人家有丧事,不言而明。
梵蓁难得的蹙了眉,她站在陌生的街道上,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妖族,她一个人却像是独自开辟了一片天地,自有一份安静。
她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暗下去,身边走过的人越来越少,一个人从那系了白绫的门里走出来,一眼便撞见了她。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一个沉静如冰,一个死寂如水。
半月不见,秦然没了少年的意气风流,整个人看上去很颓废,佝偻着背,眼下的乌青骇人。
梵蓁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不会安慰人。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好一会儿,秦然那死水一般的目光都没有变过,当初聒噪的少年已死了,梵蓁知道他不会先开口说话。
她心里其实叹息了一声,只是面上不显。
她说,“你没有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