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远远近近,秦然却都听得很清楚。
那些都是他的同僚们,是平时没事聚在一起喝酒,说着梵蓁是非的朋友,此刻话题的主角轮到他自己,倒也算是报应。
他心里既酸涩,又如释重负,不知不觉竟也笑了。
突然像是有人剥开了周围的黑暗,突如其来的光有些刺眼,秦然下意识抬起手来挡,结果被人抓住了手腕。
略凉的一双手,肌肤相贴的瞬间,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就要将手抽离。
“梵”
“是我。”
女子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掩藏不住喜悦的情绪,宛如一阵春风吹化了秦然心里的寒冰。
秦然怔了一下,然后突然瞪大眼睛,反抓住那只手。
周围的环境已经恢复如常,梨树不见了,棺盖已经合上,凤炽站在棺椁旁边,笑意盈盈。
也许是阳光太刺眼,两滴眼泪就这样从秦然的眼里落下。
“傻子,你哭什么。”凤炽笑着用另一只手帮他擦去眼泪,“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秦然哽咽,“高兴的。”
“以前不见你这么爱哭。”
“我只为你哭。”
凤炽明明因为这话很高兴的,但眼神里总有那么几分难过。
“从前也不知你这么肉麻。”她的手掌仍然贴着秦然的脸颊,拇指轻轻从少年的眉眼划过,温柔至极,“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你哭,哪怕是为了我。”
如此煽情的时刻,旁边却突然传来隐忍的咳嗽声。
两人几乎同时扭头看过去,梵蓁一手扶着棺椁的另一头,一手捂着胸口,唇边和袖口都有一点殷红。
秦然这才想起来,功臣被他们晾到一边了。
梵蓁被他们俩一起盯着,平生第一次生出一丝不自在来。
她有些突然地收回手,为难道,“我忍了,没忍住。”
她这模样实在与平时的形象差距太大,秦然和凤炽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梵蓁微微蹙眉,“你们为什么笑?这很好笑吗?”她明明还吐血了。
凤炽松开秦然,几乎是蹦了两步到梵蓁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只兔子精。
“谢谢你,蓁蓁。”凤炽眉眼弯弯,笑容明艳。
但梵蓁硬是被这声“蓁蓁”激出了满身鸡皮疙瘩。
秦然也想起什么似的,走上前来,“对,凤炽能回来,得好好谢谢梵蓁姑娘,往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就行。”
“不用以后了,就现在吧。”梵蓁很直白。
秦然早就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丝毫不意外。
“你说,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凤炽在一旁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
“不用上刀山,也不用下火海。”梵蓁拍了拍身侧的棺椁,“让我把这个带走就行。”
秦然明显怔了怔,他想起自己再次看清周围的时候棺盖已经被合上了,如果凤炽是借梨树重生的,那棺椁里是什么呢?是凤炽从前那具肉身吗?
见他犹豫,梵蓁轻轻挑眉,“怎么了,舍不得了?”
秦然没有作声,而是看向了凤炽。
凤炽不傻,她记得自己死了,往冥界走了一趟,如今突然重新活过来,旁边自家院子里还摆着一个棺椁,不用打开看她都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拉起梵蓁的手。
“既然蓁蓁想要,就给你吧,反正我现在也用不着了。”
梵蓁倒也不客气,正主都开口了,她立马就用法力将棺椁缩小放进了袖袋里。
“我的事办完了,代价也向你们讨了,以后两不相欠,告辞。”
她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凤炽活泼地向她挥手,“蓁蓁慢走,下次再来呀。”
秦然凝视着梵蓁离去的背影,神情中有不易察觉的纠结犹豫。
突然,他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抓住,十指相扣。
他扭头看去,就发现凤炽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双目含情。
“我就在这里。”她说。
秦然便知道,自己心里的纠结凤炽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紧了紧与凤炽十指相扣的手。
“别再走了。”
“不走了。”
当秦然和凤炽还在腻腻歪歪的时候,梵蓁已经走出了凤炽家的家门。
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人,大多是平时议事时都会看到的熟面孔,他们盯着凤炽家的门,就像在看一件奇珍异宝,目不转睛。
直到梵蓁出来,冷冷地瞥了人群一眼,几乎所有人都被吓得立刻倒退了三步。
他们都是被一股突然爆发的强大力量吸引而来的,如今见到梵蓁,倒是都有种了悟了的感觉。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话。
“原来是梵蓁大人啊,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这么强大的力量,放在别人身上是反常,放在梵蓁身上就是寻常。
人人都以为是秦然不自量力和梵蓁打起来了才引起那么大轰动,便都没当回事。
直到两日后,老妖王召集众将议事,秦然往殿上那么一站,先宣布了一件喜事,他要成婚了,而对象是在众人眼中已经死了快二十日的凤炽。
别人都当他伤心过度,疯了,直到他走向梵蓁,当场请梵蓁做这场婚礼的证婚人,梵蓁还答应了。
于是这个“疯子”的婚礼成了那段日子妖界都城里人人谈论的热点话题。
婚礼那日,凤炽穿着大红的喜服,美得惊天动地,飒得令人瞠目结舌。
但更重要的是,人人都知道是梵蓁施了禁术,将一个死人从冥界拉了回来,而且毫发无损。
梵蓁之强,从此深入人心,这也间接导致了老妖王的猜忌加深,彻底将妖界推向一场改天换地的争斗中。
梵蓁难得追忆往事,这一忆,就忆完了墨姝爹娘的半生。
墨姝的手仍然乖巧地留在她手里,她看着面前的姑娘,眉眼之间有故人的痕迹。
墨姝不知怎的,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她觉得梵蓁在害怕。
她收紧手掌,紧紧抓住梵蓁的手。
“我会一直在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