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笑了笑。
他一生不曾动过刀剑,只与诗书为伴,手腕纤细宛如女子。
陆归心亲眼看着那双漂亮的手将纸撕成两半。
碎纸洒落一地,纷纷扬扬像下了一场雪。
陆归心一惊。
“这”
“父王他怎么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有带领外面那些人冲出重围的决心。”
陆归心看向世子,他第一次发觉此人并非文人的孱弱,反倒有一身清隽的傲气,如梅立雪原,不惧风雪,不畏春近。
他突然觉得世子会是个有意思的人。
“世子的意思,是不打算逃?”
“逃?”世子将双手拢入袖中,嗤笑了一声,“天下虽大,可这乱世之中,何处不是泥沼,何地不是乱坟。逃,总有死的一日,既然终有一死,何必要逃!”
“世子要拿命赌这一局?”
“没错,拿我的命,你的命,还有外面那些人的命。”
这会是一场必咸阳之战更难的苦战,陆归心心里却像是卸下了重担,竟前所未有的轻松。
或许是如今只能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了吧。
“既然如此,末将愿追随世子!”
他庄重行礼,却在单膝跪下之前,便被世子扶住。
“不对,不是你追随我,是你我一起,与肃王那老贼不死不休。”
陆归心从营帐出去,众人还是以那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只想快点找到姽落。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总觉得靖王之死与姽落脱不开干系,如今军中大变,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他或许都会脱不开身。
他想要找到姽落,把她留在身边。
但他没能找到。
接近天亮的时候,斥候来报,肃王全军已在风眠谷外,随时可能进攻。
陆归心被世子召回营帐,商讨应对之策。
从那天起,姽落都没再出现过。
谷外有肃王的十万联军,谷内只有靖王五万残兵,且伤者多,军心散,虽然仗着地形优势勉强抵抗,死守却并非办法。
若什么都不做,这是一个必死之局,唯一的生机便是找到破局之法。
那几日世子与陆归心几乎不眠不休地在营帐中商讨,争论,最激烈的时候,送饭的小厮在营帐外被吓得摔了一跤,连着几个时辰都没人敢走近。
三日后的一个深夜,陆归心带着十几名曾出生入死的兄弟偷偷潜出山谷,混进肃王军营,试图摸清楚肃王的攻防状况。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那里见到姽落。
姽落以女身站在肃王身边,一身冷傲拒人于千里之外,而肃王待她十分有礼。
陆归心心里没来由的冒出一团火气,他惦记她的不告而别,也恨她的突然出现。
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她带离这个地方,但为了那十几个兄弟的性命,他忍下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姽落早已发现了他。
接下来的几日里,肃王的攻势迅猛,急攻急退,谷内的防守渐渐疲乏。
陆归心在一次迎战时,隔着千军万马遥遥地望见姽落,她以指挥者的姿态站在阵前,就连肃王也无话说。
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可如此一来,她将自己置于何地呢?
那次迎战仍以陆归心战败收场,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姽落那句话,她天生便属于战场。
谷内士气低迷,就连世子眼中的光也散去了。
他对陆归心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天意如此。”
陆归心仰头看天,他在心里问自己,究竟什么是天意呢。
在肃王发起总攻的那一日,万里晴空忽然被乌云笼罩,而乌云之下,是拼杀在一起的人族。
陆归心带着人浴血奋战,他铁了心,哪怕以少敌多,哪怕死尽了最后一人,也绝不退步。
背水之战,流血漂橹,尸堆成山。
这一次,他背后不再有姽落,他在人群中杀红了眼,所见皆蒙着一层诡异的血色,身体凭本能动作,渐渐连痛也感觉不到。
所有人都执着于眼前的杀戮,因此只有站在高台上的姽落注意到,天上的乌云堆积在一起,黑沉沉如一座即将压下来的山。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头。
到时候了。
忽然狂风大作,吹乱了两军的旗幡,天色暗如黑夜,什么都看不清,让本就惨烈的战局变得愈发混乱。
士兵们下意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生怕误伤了己方的兄弟。
便是在那一片昏暗中,陆归心突然冷静下来。
他丢下了手中的长枪,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姽落。
他拼了命似的朝着记忆中姽落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再不管自己身处何方,他只想抓住她。
而在姽落眼中,天上的云被风卷在一起,风眼就在乌云之中,如同一只窥视人间的黑色眼眸。
乌云翻腾如沸腾的海,闪电交错其中,姽落迎着那骇人的天威,尽管手攥得很紧,却仍勾了勾唇角。
“就让这些弱小的人族也感受一下天道的威能吧。”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电光闪过,雷声阵阵,一道天雷带着浩然之威劈下,天地沉寂。
过了不知多久,陆归心找回些许清明。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在奔跑,却忽然失去了意识。
他缓缓睁开眼,周围尽是肃王的士兵,他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或哀嚎或呻吟着从地上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