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音那一场贻笑千古的婚事,是老妖王一统妖界的野心跃跃欲试的结果。
而最终狐狩逃了容真,姽音成了笑话,他自己没能一统妖界,反倒先去冥界报了到了。
去日已远,如今姽音提起这件彻底改变了她人生的事,已不会再有多余的情绪。
“父王想借我打开通往狐狩的路,我何尝不是借他之手逃离大明宫,即便此后他不死,我也是绝不会帮他的。”
“殿下在来之前便知道容真会逃走吗?”
姽音无奈一笑,“自然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我八成也会逃,毕竟在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场婚事的情况下穿着嫁衣来到狐狩,是一件很窘迫的事情。”
姽音的脸颊染上绯红,像是霞光映在上面。
墨姝已仿佛能想象到当年初到狐狩的姽音是什么样子,那身嫁衣上火红的颜色一定也映在她的脸上了。
“作为外来人,殿下这些年在狐狩一定过得很辛苦。”
姽音却摇头,“容真虽说骗了我,但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有人帮我在这里安家,这间木屋就是他帮我建起来的,而且老翁很好说话,他在这里待得太久了,虽然并不想离开,但对外面的事很好奇,总爱与我讨论。”
看起来姽音在狐狩过得很好,至少比当年在大明宫中的她快乐。
墨姝虽没有置喙的立场,却仍为她感到高兴。
她在狐狩安身,得一生清净安宁,而姽落遇到了陆归心和梵蓁,在苦难中成长,得一世无悔,当初大明宫中痛苦挣扎的姐妹俩,终是收获了好的结局。
墨姝站起来,看看时辰,老翁该醒了,她还得回去听听伶仃草的故事呢。
“殿下,等我离开这里再见到姽落的时候,我会告诉她,你现在过得很好。”
“谢谢你。”
墨姝往外走的时候,刚到门口,忽然又回头看向姽音。
“殿下,当年容真安排你嫁给了谁?”
姽音怔了怔,然后又莫名其妙笑起来,双眼弯成月牙儿。
“你不知道吗?”
墨姝摇头,那时候她还没出生呢,当然不会知道。
姽音的笑意愈深,“是你也认识的人哦。”
狐狩之中墨姝只能勉强算是认识两个人,老翁自然是不可能,唯一的答案就是信初了。
“是他?!”
姽音好歹是妖界的大公主,嫁的必不能是凡夫俗子,否则即便老妖王包藏祸心,也是不肯让别人笑话的。
“很难以置信吗?”姽音拿起墨姝没喝完的水泼出窗外,正泼在墙角的姜花上,“他虽然看上去有些不靠谱,但他对于狐狩其实是很重要的存在,整个狐狩除了容真,再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胡来了。”
墨姝想起老翁逼着信初接替自己位置的事,能以一人之力守护整个狐狩的人,想来不会简单,墨姝也就释然了。
“多谢殿下解惑。”
墨姝行了大明宫中的礼,姽音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看着她离去。
外面灿金色的光已微红,如同人间傍晚的霞光。
墨姝仰头看去,白晃晃金灿灿的“天”染上绯红,却并没有太阳。
她摊开手,光落在掌心,是九尾的生命之源的洒落。
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样一个地方,明明处于六界之中,却又似乎独立于六界之外,真是神奇。
可表面的一切越光辉,背后的真实就越黑暗,她心里忍不住担忧,被狐狩的美好遮掩住的那个曾被称为死地的地方,又会是什么样呢?
“喂!”
墨姝微微回神,闻声看去,原来是信初在叫她。
两人之间隔着一堵不高不矮的土墙,她站在姽音家的院子里,而信初站在另一个院子里。
信初笑着问她,“你们俩聊了什么,叙了好久的旧。”
与姽音说话时并不觉得时间流逝的快,如今看着天色,倒像是很晚了。
“你一直在等我吗?”
“也不算吧,我在家里待得闷了,想着出来透气,推开门就看见你。”
墨姝这才明白,原来信初就住在姽音隔壁。
“我得回树屋去了,老翁大概已经醒了,他的故事我还没听完。”
信初抬头看了看“天色”。
“你现在去大概会白跑一趟,老翁这一睡得明日才能醒,他在梦里会周公,不下完一盘棋不肯走呢。”
墨姝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她心知自己在狐狩待的已经够久了,外面的世界不知已成了什么样,容真到底会不会遵守承诺,等她把伶仃草带回去。
“要不要来我家里做客?”
信初突然的邀请让墨姝愣了一下。
他又解释道,“反正你现在也没地方可去,老翁说的那些故事我都知道,我讲给你听也一样的。”
信初满眼的期待,让墨姝不好拒绝。
她说了一声“好”,信初竟突然一只手撑着矮墙就跳了过来,动作灵巧,令人咂舌。
然后,墨姝就看见信初狗腿子似的帮她打开姽音家院子里的竹门,请她先走。
墨姝总觉得信初邀请自己做客是怀着什么目的的,就像做成小事的孩子,忍不住要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成就。
当她走进信初那间小屋的时候,顿时就明白了。
整个小屋里,慢慢的都是标本,书籍,地图。
“我这儿没有音那边宽敞,你看着点下脚,可千万别踩坏了东西。”
墨姝走的小心翼翼,每次落脚都谨小慎微,却不是因为信初的叮嘱,而是因为遍地乱七八糟的东西,还间杂着一些动物的骸骨,她想不小心都难。
“你这是?”
“这些都是我收集的东西。”信初颇为自豪。
“收集?”
墨姝随手拿起一件放在木桌底下的小玩意儿。
那是一枚断成两截的玉玦,触手生出暖意,可见是块极好的玉,但表面坑坑洼洼、斑斑点点,已无从前的好卖相。
谁会收集这样的东西?
“是好东西吧。”信初从她手里拿走玉玦,言辞间充满了兴奋,“这是我从一个死在沉心泽的妖身上取下来的,容真说,这东西叫玉,外面的人把它雕刻成各种形状,有的佩戴在腰间,有的戴在头上,有的做成镯子套上手腕,我一直也想有一枚自己的玉,可惜狐狩产不出玉石。”
信初把玩着残缺的玉玦,幽幽叹起,墨姝竟有几分动容。
她心里像是有一块大石头被人撬开了,从前不曾有过的情绪突然都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