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从客栈逃走之后,十分狼狈。
左肩的伤口一直没再止血,血染了半身,素白的衣裳成了艳红,再加上半张脸的血污,行走在夜里简直就是鬼魂夜行。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容真背着陆思,扶着墙艰难前行,每走一步便有血滴落在地。
这样无疑会让姽落和墨姝循迹追来,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喘息声渐渐粗重,容真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要被抽干了,双腿渐渐抬不起来,那轮照亮前路的月也躲到了云后。
力竭的容真最终还是倒下了,她将陆思丢到一边,狼狈地靠着一处阴暗墙角,呼吸声很急,也很轻,时隔几十万年,她再一次感受到死亡在向自己逼近。
就像曾经拼了命在荒原上狂奔,身后是饿极了的狼群,是被撕成碎片的父母,她不敢回头,只能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直到力竭摔进泥潭里,那一瞬的窒息,让她看见了漫天鬼火的冥界。
可那样的冥界,真美啊。
繁星装饰天空,鬼火飘摇在无尽的花海上,各式各样的魂魄沿着河川走,走向不知名的地方。
正如同此时此刻,容真被黑暗包裹在这方角落里,仰望墨一般浓重的夜色,她却仿佛见到了冥界的景色。
“真美啊。”她叹息着感叹。
她缓缓闭上眼,仿佛认命了似的,抱紧了自己那副染血的身躯。
一直在暗处跟着她的人见状不忍,正欲上前,却见她又睁开了眼。
那双眼里满是桀骜和不屈,哪有半点寻死的意思。
“可我这样的人,哪去得了那么美好的地方。”她自嘲一笑,盘腿而坐,开始运气检查伤势。
藏在暗处的人松了口气,退了回去。
客栈里,墨姝一边帮姽落处理伤口,一边告诉她这段时间自己经历的事。
运气疗伤的姽落时常睁眼,好奇地问东问西,好几次被墨姝敲头。
“运气不可分心,也不可随意打断,你这几千岁的小妖王,真是白活了。”
听墨姝满口嫌弃,姽落不自省倒罢了,反而笑得愈发灿烂。
“墨姝,我觉得梵蓁姐姐做的没错,你这次回来,的确有点人味儿了。”
“我自认从前对你不错,你是白眼狼吗?”
姽落大笑,刚包扎好的伤口便又裂开了,血沁出纱布被墨姝看见,墨姝气得头疼,眼见着拳头就要落在姽落的头顶,那丫头竟十分机灵地闪开了。
“你还敢躲?!”
“不躲?难道等着你打我吗?”
姽落伸手将挂在架子上的衣裳一捞,长臂一伸,便开始系腰间的缎带。
“依你所言,容真并非九尾狐族,她游走于各界之间只是为了完成九尾的遗愿,可她如今做了这么多不讲道义的事,是为什么呢?”
墨姝正用湿布擦拭手上的血迹,目光微垂,仿佛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凝固于掌纹中的血污上。
“你是梨凰大人的后代,依你所见,九尾大人的遗愿是什么?”
姽落“切”了一声,十分不屑道,“别说我是梨凰的后代了,就算我是九尾的后代,也不可能弄清死了几十万年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墨姝把没用了的湿布砸向她。
“好歹是你的祖宗,毫无敬意。”
姽落轻松接住湿布,还在指尖转了个圈。
“祖宗的事归祖宗管,现在容真借祖宗的名义害我,我才不管那么多,不扒了她的狐狸皮,这妖王我就不做了!”
她眼中闪过一抹很厉,容真间接害死陆归心,又害她在水牢中被囚几百年的仇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墨姝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并不放在心上。
细数过去种种,这位小妖王放下的狠话不知多少,至于这妖王之位嘛,也不是她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的。
与其在这里与她做无谓的争论,不如弄清楚容真的目的来的实在。
“容真为何拼了命也要带走那名青郃弟子,你知道吗?”
“陆思?”姽落扭头看去,眉头微蹙,“陆思来历不凡。”
“我知道他来历不凡。”墨姝好歹是一直跟在梵蓁身边的人。
当初梵蓁从陆尘心处拿走幽静之魂,梵蓁耗损了大量的灵力才使一魂能够转生,彼时墨姝觉得自家主子太傻,明明自己对陆尘心有意,却出力撮合陆尘心与烨鸟,这是什么无私奉献的配角戏码。
可时至今日,她若还这么想,便是蠢了。
“容真奉主子之命办事,带走那青郃弟子想必是要往北去交到主子手里的,可若主子需要幽精神魂,当初又为何送出去呢?”
“不止幽精。”姽落难得正经,语调微沉,“还有胎光神魂。”
墨姝一愕,“胎光?!”
三魂之中,以胎光为首,可梵蓁找了这么多年,六界都快翻遍了,却始终没有找到胎光神魂。
“胎光一直藏于云壑之中,直到烨鸟在锁妖塔中重生方现世,梵蓁姐姐将我送到青郃蛊惑了烨鸟,陆思回山,以为我对青郃有害,后来容真做出攻山假象,陆思前往云壑取出胎光神魂,容真故技重施,以伶仃草使我失去法力,逼陆思拼死相救,幽精便与胎光融合了。”
墨姝的眉头渐渐皱紧。
“这么说来,主子要的是胎光神魂。”
“梵蓁姐姐难道还没有放弃吗?”
人皆有所求,哪怕梵蓁高高在上,世间只要她想要的东西,无不轻而易举,但在相伴了几千年的墨姝和姽落眼中,她一直没有放弃神幽。
幽精与爽灵早已现世,梵蓁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胎光神魂,只是一直未果。
“她做所有的这些,难道只是为了让神幽再次临世吗?”这段日子以来的一幕幕在墨姝脑海中浮现,她突然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结论,“不,不对,主子这盘棋太大了,绝非只是为了神幽一人所设。”
姽落在青郃山上待了很长一段日子,基本处于消息闭塞的状态,因此对墨姝的话并不太明白。
“梵蓁姐姐在做什么很可怕的事吗?”
墨姝难得瞪了她一眼,“她都派容真去攻打青郃山了,还不够可怕吗?”
“可容真不是没打吗。”
“但妖界并未撤兵。”
墨姝绕着一片狼藉的屋子走了一圈,仿佛这样能稍微削弱她心中的焦虑。
“主子将人界作为这场战争的主场,容真是连接魔界的纽带,妖界对青郃用兵势必会引起神帝的注意,神界本身不会放任六界打乱,而她本身代表了妖界。”墨姝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这是把六界都引入这场局了。”
这么一听,姽落顿时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咱们猜不到梵蓁姐姐的想法,所以你想弄明白容真的目的是什么,因为她不会毫无目的地在这场阴谋里扮演一个角色。”
墨姝点头,“正是这样。”
这次姽落不与她闹了,而是认真地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