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摆摆手,说不必啦,我自己还缺那个钱么?再说都拆了,难道去看土,没什么意思的。
顿了顿,她又说:“我来之前给小外孙找礼物,翻箱倒柜的,倒找出来了成亲时烛姐姐送的礼,”她比划了一下,“这么小一个小桃核,雕成座船,船上一对才子佳人携手笑嘻嘻的。”
小表姑,我好想她啊。
北都殿里的风轻轻柔柔,卷走了一声叹息。
伶君走后日子又照从前那般过,儿孙渐长,我愈来愈老。
一日我们几个在潜邸时就常作伴的老姊妹吃茶赏花,谈起了刚入东宫时的许多旧事。许是时日太过久远,身边的人早换了一茬又一茬,那些事说与新人总少了几分意趣,众人一时间都打开了话匣子。
提到小青鸾,才惊觉已十余年没见过她了。郑太妃拉着郭太嫔问:“姐姐,你家小青鸾不是给你写信了吗?她近来可好?”
太嫔答好着呢,都做了祖母啦,儿孙绕膝能有什么不好呢。
小青鸾是郭太嫔膝下的皇长女,名为霁初,是我们几个眼瞧着长大目送着出嫁的,“青鸾”是她的小名。她嫁得早,也嫁在了京都。迁都时郭姐姐倒是半分没犹豫,绝口不提留在京都跟小青鸾住,跟着几位姊妹就登了仪车。
问她为何不留下,她笑,儿女有儿女的日子要过,她这大半辈子都跟姊妹们在一起,如今自然也要同去,觑几眼北都的风光。
话头几转,又说起某年中秋宴上宋太妃喝醉了从画舫掉下湖的糗事,大家都哈哈大笑。郭太嫔边笑边说:“当时还是太子妃把她救上来的呢!她嫌那些仆役们手脚慢,袖子一捋鞋没脱就一头扎进了水里。人捞上来之后倒没事儿,鞋少了一只。那鞋是我绣给她的,她还懊恼了好久,说应该把鞋蹬掉再跳。”
大家忽然不笑了,过了半晌,郑太妃开口道:“我未进东宫前与烛姐姐得缘见过一面,那时她还未嫁,舞得一手好剑,比男儿还英气,真真是个妙人儿。”她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惜福薄,年纪轻轻就走了,人都走了再高的后位再大的葬礼又有什么用呢,连埋进土里的,都不过是套衣冠……”
宋太妃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之蓁,她去的时候,你肯定难受死了。也幸好是你,幸好你这么有福气,一辈子都这样顺遂美满,她知道的话,一定很高兴。”
眼泪从我枯树皮一般的面颊上滑落,拐杖不知戳到了什么湿滑的地方,我一个趔趄,被拥上来的宫人扶住了。我愣怔了片刻,不知该往何处去,突然嚎啕大哭。
我幼时习医缘因体弱,最惹祖父他老人家怜爱,他与京都一名医私交甚好,便时时请他来为我调理身子。说来也奇,我从来不厌那些良药的苦,耳濡目染之下,反倒对岐黄之术着了迷。
那位神医姓白,倒很欣然地尽心传授我医人之法,却未曾答应过收我为徒,只让我唤他“先生”。在我觉得自己医术小有所成的时候,他突然向祖父辞行,说自己要离开京都,去云游天下了。
临别前我去相送,他仍不允我称一声“师父”,不许我行师徒之礼。
我问先生为何决意离开京都。
他答,留在京都,眼中只看得京都之疾,离开京都,才能得见天下之疾。
我问我能与先生同去吗?
他大笑,并未回答,最后赠了我几句话,便纵身上马扬长而去。我对着他远去的背影行了一礼,山高水远,不多时人影销匿,我此生就再未见过那位白先生了。
至于他的赠言,到如今旁的我全忘了,只清清楚楚记下了那么八个字。
医不自医,人难渡己。
后来我从祖父处得知,先生他身患不治之症,或许时日无多。
医不自医,人难渡己。
宫人们从未见过我如此失态,全慌了手脚。我忽而看到不远处宫墙上露出一大丛繁盛的枝叶,串串白花红果点缀其中。我朝它走去,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绕过几道宫墙和门庭后,我终于看到了那株南烛,白如雪,赤如丹,凭风而动。
【作者题外话】:这就是另一个——之蓁的视角啦,大家不要以为看到的就是结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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