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簪花扔得属实准头不大好,堪堪够着玉先生的肩头,眼瞧就要落在他脚边,轮椅上那位一伸手接住了。
他将花凑到近前装模做样闻了闻,也不晓得那面具连鼻孔都没有能闻出个啥。
随后闲闲拈着花说:“姐妹们,玉先生耍赖耍惯了大家都是知道的,但千秋可是一诺千金的本分人。大家都散了吧,下回千秋带新本子来再跟姐妹们好好讨教道谢。”
那伶官又喊:“哟,岁公子,您那是一字千金,可跟一诺千金差远了!您耍起滑头来可不比玉先生差!先前那些跑来看你俩的姑娘不晓得,我们这些老相识还能不晓得?这样吧,下回再来可得给我们带些上好的胭脂香料,不然金勾街都不给进!”
自称“千秋”的面具男拊掌大笑道好,姊姊妹妹便兴高采烈各自散了。
我连忙上前去,听到他转过头对阿银和三寸丁讲:“小兄弟,你半天也不说话,到底是不是同这位小妹妹认识?可是她兄长?你俩年纪都不大,没旁人领着吗?”
阿银大有一副半句不打算解释直接拉三寸丁走人的架势,奈何平日伶牙俐齿的三寸丁此时就光顾上盯着人家的面具傻笑,晃着脑袋既像摇头又像点头,甩开阿银的手是半步也不愿挪。
都说美色误人,没想到三寸丁对话本子倒忠贞不二,喂驴的美男子她一眼没瞧,对着个鬼面具跟丢了魂儿似的。
阿银终于瞅见我了,跟瞅见活菩萨一般,脸上终于现出些活泛气,叫了声阿姐,站到我身后。
我朝两位先生各作一揖,解释道自己是这俩小孩儿的长姐,之前因为去扶了把骑驴的看客,跟舍弟舍妹走散。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多谢两位照料?
“莫非竟是这头?”美男子抚着那驴笑问,一双桃花眼春水悠扬。
我点点头,面具男又懒懒散散斜首对我道:“那倒真是有缘呐。适才这驴冲过来吓坏了姑娘们,小妹妹不知怎么就跑到前面来了。幸好玉兄一把接住了伶官扔过来的那根萝卜,这才止住了受惊的驴。”
又谢过一番,欲拉着阿银和三寸丁也躬身道个谢,阿银死活不肯低头,三寸丁鞠躬如捣蒜。面具男好像还挺喜欢她,亲亲热热地道小妹妹不必多礼啦。
“小娘子这弟弟妹妹倒甚是可爱,就是都有点怕生。小兄弟一上来就拉着妹妹的手,问他什么也不答。这小妹妹么,是不是有点怕羞呀?还是哥哥我的面具太吓人啦?”面具男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话音儿里裹着蜜糖似的。
这俩哪是怕生呀,分明一个不想理你,一个听你说句话三魂均离了七窍。
沈伶君摸着自己被捏过的那块肉,又开始傻笑着摇头,这回终于能说句囫囵话了。
“没有没有,千秋先生你面具真精细,声音也好听!跟她们说的一样!”
“哟,千秋,这小妹妹怕是也喜欢看你的话本子呢!这回护人家护得不亏。”调笑完又转过来对着我:“倒是小娘子这个风格的,金勾不多见。第一次来?”
我还没回答,倒骑驴的那位仁兄就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口中大声嚷嚷着“小翠哇”,一把冲上来抱住驴头,小孩儿似的哭开了。
面具男问是不是他的驴,他不住点头,还抱着驴头不撒手。
我说老兄你别哭啦,小翠这不是找着了吗?你人也没事,都平平安安多好嘛。
他擦擦泪一瞧是我,顿时睁大眼指着我鼻子骂:若不是你这个小蹄子硬把我从小翠身上拽下来,我会花了这么长时间来寻她吗?
阿银欺身上前就要揍他,被我和美男子劝住了。
面具男自个儿推着轮椅行至他面前,抬头对他说:“先生,方才听这位姑娘的意思,要不是她扶您,您也得从驴身上栽下来。”
“这栽下来事小,可您也知道,金勾向来人挤人,要是一不小心踩着踏着,还能如今这般囫囵来寻小翠吗?再者无论姑娘她扶与不扶,小翠都是要跑的,如此说来,您理应道个谢。”
老兄眨巴了两下朦胧的泪眼,犹疑着问你是——岁千秋?
他点头答是,骑驴老兄袖子一抹脸也不哭了,掏出纸笔恭恭敬敬请他题了句字,随后千恩万谢、欢欢喜喜拿着吃剩下的萝卜骑驴走了。
思忖着我们仨是不是也该告辞,岁千秋倒先骨碌碌把轮椅转了个向,朝着我道:“今夜遇见三位原是妙事一桩,奈何与友有约,不便多留。日后若来金勾,尽可报上千秋名讳,买书听曲兴许还能受些优待。”
三寸丁头都快点到了胳肢窝,嗫嚅着说千秋先生,我、我能不能,也请您题个字呀?
岁千秋大笑,答恐怕不大行,方才那仁兄是自带的炭笔纸张。如今我这里什么也没有,下次再给小妹妹你题罢。
说罢顺手将拈着的那朵花簪在了沈伶君髻边,她那小肉脸可见地红了一圈。
我算是记住了,“岁千秋”这仨字儿保管能治住三寸丁!
两厢拜过别,岁千秋说了句“玉兄,请吧”,自个儿慵慵向后一靠,那美男子就施施然推着轮椅朝前行了。小腰还扭得挺脱俗,三分妖气又不露媚态。但我不确定,他回头那桃花眼一眨,是不是朝我递了个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