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姐姐成婚了,日子也变得很不同,细细一品,又似乎没什么不同——她不在京都的那几年,端王殿下不在京都的那几年,我也仍是如旧读书,如旧习医,如旧毫无指望地等着什么。
沈舅父在合卺宴前就因勋功升了司马,号顺义大将军,领北衙禁军拱卫京师。晔帝给北疆增配兵马,分批返边,沈四表哥得允,便多留了些时日,来喝烛姐姐的喜酒。听说东宫和李家这回也给足了端亲王脸面,太子陆昭成携妃亲临酒宴,御史大夫李琰备下厚礼,在席间与柳太傅谈笑风生,百官相庆,其乐融融。
我的一点不如意如滴水入海,淹在这万事美满里,原也算不得什么。可太子妃说的话,却似风平浪静之上的一点涟漪,教我捉摸不透,更无从深想。
滴水难测风云突变,若是风云欲变,滴水又能奈惊涛何?
不曾想惊涛骇浪未至,我身边却生了件小波澜。
元丰二十三年,京都,济世堂。
我送走一位看完诊的妇人,在门口掐指想了须臾,差不多该是烛姐姐归宁的日子了。转身欲回堂内时,忽瞥见不远处有位医馆里呼引病者的杂役在呵斥一个孩童。
那孩童衣衫褴褛,匍伏在地上,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低声哀求,想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身上没有银钱,又亟需看病。我便立时走上前去叫住那杂役,对他道:“平时先生们竟是这样教你的?怎生能待一个孩子如此?”
杂役对我还算尊敬,低着头辩解:“柳先生您有所不知,我先问了这小孩儿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来看病怎么没爹娘带着。他却只是摇头胡言乱语,问的一概不答,上来就念着白先生的名字,说什么‘快跟他走,晚了就不成了’,他说得不明不白,我也是一时着急,才喝了几句……”
那男童见了我,立刻双臂撑地,几乎是半爬着艰难地挪过来,抓住我的裙边,口中仍含混不清说着:“白、白先生……快……”
我忙蹲**来扶起他,问他是不是要寻白先生去别处给人看病,在哪里,是他什么人。
男童面有菜色,口唇干裂,浑身沾满尘灰,似乎饿了多日,神志也有些不清。他闻言不住点头,颤巍巍抬起一只手,指向长街远处,几不可闻道:“快……白先生……疫……疫病……”
最后几字声若细蚊,我辨清后心下大惊,正欲再细问“疫病”一事。不料他遽然大咳,口中污血涌出,而后连咳带呕,吐了一大摊腥臭秽物,间杂或暗红或鲜红的血块,就这般昏厥在我怀中。
顾不得满身脏污,我一面为他清理口中秽物,一面叫那杂役立即将白先生请来。杂役见这幕早已大骇,惊忧之下听我吩咐入堂去寻先生,不忘朝堂内高呼:“快来帮柳姑娘!”
几个在门口忙活的伙计登时奔将而至,我蓦地大喊:“别过来!这孩子身上许染了疫病,叫白先生也千万当心!”
他们脸色大变,驱散了周遭人群,小心清出一方空地,避着我和那孩童。待到白先生匆匆赶来,我已将那孩子移至身侧,替他诊了一脉,但觉脉象虚浮。这也并不奇怪,他这副模样,极可能水米未进已有多日,奇的是这般呕血不止,且色有暗红,似是积症,脉中却未现大凶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