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玦勾了勾唇角,闲摇着扇子,起身踱步。皂纱袍角拂地,倏倏有声,仿佛池中细雨微翻新荷。
他绕着公输鱼转了半个圈,方才开口说道:“本王记得,上次见面,你与世子还在聊着侍寝之事,打情骂俏,可是亲密得紧呢。如何短短几日,你就要举发于他?莫不是,他移情别恋有负于你,你这是要报复与他?”
闻此言,公输鱼不由得一线冷汗
堂堂王爷,不只是思路清奇,竟还如此姑婆!在此般情形下,正常人若是闻听我要举发世子,最起码也得好奇问一问举发何事吧,可他的注意力,竟是远远落在重点之外的那些无聊而无稽的乱七八糟上。莫非坊间传言说他中毒伤了脑子,也并非完全不实……
“殿下,”公输鱼转了半个身子,面朝成玦,再施一礼,“小人在说的,乃是事关劝贤屋九条人命的案子,还请殿下莫要玩笑。”
成玦撇了撇嘴,原本趣味盎然的神色里不免生出些许失望:“既然事关劝贤屋的案子,那你就应该去问贤苑找左大人才是呀,为何要跑来这里找本王呢?”
“小人已在问贤苑见过左大人了,不过,小人以为,既要举发世子,自然是要找个能说了算的人。左大人,明显不是。”
“哦?”成玦黛眉轻扬,扬出一抹玩味,“如今,大理寺接管了整个国子寺,左大人身为大理寺丞,全权办理学子被杀一案,所有与案件相关的事宜,皆由他负责。他,如何就不是说了算的人呀?”
“殿下说得是。左大人以雷霆之势全权接管国子寺,一言九鼎,谁的面子也不给博士祭酒无奈只能称病避之,就连湘王的守备军也只能在外面守着,不得入内可见,左大人端的是一心查案,即便对权倾朝野的湘王,也是不买账呀。”
“嗯,你既知如此,那就更应该放心地去找左大人举发世子了左大人定不会因为畏惧权势,而偏袒于谁。”
“殿下莫要急着下结论。小人只是说左大人不买湘王的账,并没说他当真就持身中正,不会听命于其他人。”
“其他人?”
“对,其他人。比如,能够轻易截断左大人查案问话,并轻易拿走他问话记录的,其他人,滕王殿下,您。”公输鱼叠手一揖,笑意盈盈。
呵!这小木匠,真真是个九转琉璃肚肠。大到守备军、大理寺、湘王、向辰子、左鲲,各势力之间的拉力、对抗与牵制,小到一张被随意拿走的问话记录背后所藏的从属关系,所有蛛丝马迹,都能抓进眼里、留在心里,随时随地自由组合,拼凑出原本藏得好好的隐密,落于其手、为其所用。
成玦坐回到兰簟之上,摇扇而笑,笑得夜色缕缕氤氲成烟、笑得红烛摇曳纵影如妖、笑得窗口探入的那一枝榴花灿灿欲燃。
“小木匠,你跑来本王面前抖这一番机灵,究竟是,想要本王如何呀?”
“请殿下,着令大理寺,依照小人对世子的举发,秉公执法。”
“秉公执法?”
“是。秉公执法……”
公输鱼眸中的明亮之光,对上成玦眼底的墨玉之色,瞬间,撞出一碧清辉,耀出万道华彩整个书房,仿佛被推入一波流动的浮云之中,和着窗外花木摇落,乍闻风定,又惊月影。
公输鱼病假的第六日。
清晨。
夏日新岚微清,一袭薄雨幽凉。
左鲲带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如一只斑斓之虎,凶猛威严,眈眈而行,从问贤苑出发,穿越整个国子寺,一路朝向世子居住的思贤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