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仙这几日定时地来给司空綪雪和司空云瑾扎针调理,尽力压制体内的幽幽掌寒。司空朔多半时日也常坐在二人身边,眉头拧在一起,眸中是复杂且纷乱的不解。虽有啸虎堂和龙吟卫,但多数情况下,承他的命令起的不过是摆设的作用。他曾觉得防得太过反而会错过许多,不若欲擒故纵,丢些破绽出去,才能吸引心怀叵测者趋之若鹜。可恰恰,这么些年的无人来犯,竟是麻痹了自己,逐渐根植于心底成了自以为的无人惦记。他如今才觉他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他的安危,他不在乎,可旁人在乎;他子女的安危,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当真有人铤而走险。瞧,他错得多么离谱。
司空綪雪虽过得拘束,却是开心的时候多,她也总能找到一些理由来平衡情绪,凡事都不甚会厚着脸皮强求,这样的性子太过随心,却不像会太吃亏的。于这点上,似是承了她亲娘的衣钵。唔,她亲娘……他双目微闭,吸了口气,面上现出一丝甜蜜,然转瞬便被不忍代替。
他的确是不忍再回忆。倒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是尊贵如他也给不了他想给的结局。有些事情,唯有经过时间的沉淀,才会发觉那些隐藏最深的真相。而他对她的情感真相,他以为是爱而不得的失落,久了才恍悟,无论她在哪里,在谁的身边,他唯愿她笑靥娇娆。他想知道分离之后她的所有事情,所以才会向唐千友索要一个答案。其实他的心中何尝不知,白枫一代少侠,同唐千友一家交好,怕是那种情境之下,唐千友唯一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他了。换言之,没有他相助,她如何能从一众虎狼孽党中全身而退?所谓的答案,不过是想从别人的口中再听一遍她的故事罢了。
司空朔攥着司空云瑾的手,任情绪在心中跌跌撞撞。他望着他苍白的面孔,异常地难过。司空云瑾平日里过于计较自己的身子,羸弱从来不是他的错,可他偏生了副冰冷性子,将他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中。此番一记寒冥掌,伤在肩头,不知毫无武学根底的他如何受得住。何况,于这个最小的儿子,司空朔几多亏欠。当年他于南方闽地身中奇毒,能保住性命已属不易。生儿育女的确不是上上之选。庄凌儿所生的第一个女婴便是铁证。如若她还活着,现在也和司空綪雪一般年纪了。司空云瑾从胎里带出的骨骼松软之症,是他的枷锁,又何尝不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呢?好在他终于是平安长大了,不喜热闹无妨,不习剑术也无妨。他这个年纪的父亲,心中所求的不过是孩子们平安罢了。可是他不晓得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近来这桩桩件件皆诡异非常,却又似乎并非完全无迹可寻。芜茗,处于庙堂之外,江湖之中,虽有心安享平和,却是万般皆无奈。隐退,哪里这般容易?
整整七日,唐老才带着一众人马风尘仆仆而归。其间,鬼仙的眉头皱了又皱,直拧作麻花一般,脸也绷着不苟言笑。司空綪雪和司空云瑾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有银针扎穴,却终是只能以绵薄之力阻挠掌寒的浸润罢了。第七日,掌痕清晰,深紫中点点浓黑,将锦园中的诸人齐齐拉入一片冰冷之中,再多的火炭,再温热的手炉,都挡不住一丝一丝噬肉舔骨的寒意。
日日翘首以盼,及到唐老飞身急入锦园,将怀中有些年头的一个黑瓷瓶交到他手中时,一颗心噗地一声求得解脱。褐色的药丸化入温水,一层浮动的绿液正是冰蟾毒囊中化解寒冥掌毒的全部希望。
良药苦口,可这七毒暖心丸尤其苦口。还未入喉,昏睡中只有半分神志的姐弟二人纷纷皱眉,干呕不已,痛苦的表情让鬼仙执碗的手一顿。片刻,终一狠心,强行灌下。未及二人吐出,唐老早已在二人颈部后中哑门穴上轻轻一点。软面一般瘫在床上的司空綪雪和司空云瑾进入另一场不言不语的沉睡。不过这时,众人的心中静如庄外十里无波的湖面。七毒暖心丸,当名不虚传,一切,只待二人醒转便可。
日影西斜,青石路上只覆了薄薄的一层雪水。园中花圃里和屋顶上仍有一指厚的雪,净白得没有一个脚印。
司空綪雪裹了一件浅蓝银花的披风,拥紧风毛,一丝风都灌不进去。厚底的绣鞋踏上青石路,衬着苗圃的银装素裹,怎一个清雅可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