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的法会直讲了七天七夜，哪吒和这白鼠精便也在这灵山后山纠缠了七天七夜。
白鼠精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取悦哪吒。神仙和人真的不一样啊。靠在他心上，听不见他的心跳，他的皮肤可以始终是冷的，没有人间的温热潮湿。他的话真少啊！没有赞美，没有挑动，连污蔑的话，他也接受得理所当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白鼠精实在觉得厌了。神仙原也是这么无聊！做妖无聊！做人无聊！做神也无聊！原来活着就是这样无聊！
第七天夜里，灵山阴云密布，好像要下一场好大好大的雨。哪吒看着天，笑了。“来了！”
白鼠精问：“来了？什么来了？”
满天阴翳突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金光漏下，刺得白鼠精睁不开眼睛，连忙往后躲去。
“孽障！还不乖乖出来认罪投降！”一个洪厚的声音喝到。
哪吒笑了。现出风火轮，乾坤圈，紫焰蛇牙枪，斩妖剑来，迎上前去。
托塔天王今日没有托塔，李靖见势，大喝一声：“不孝子！还要你哥哥去拿你吗！”
木吒已经成了惠岸行者，领了李靖的三十六把天罡刀，下到阵去。
“哪吒！快住手！跟我回去认错！”木吒喊道。
哪吒已经祭出紫焰蛇牙枪，闭眼拈决，变出三个分身来，各提一盏枪，像三个方向冲去，木吒连忙布阵，三十六把天罡刀，按照天罡排布，将哪吒锁在阵中。哪吒大喝一声，枪花绾得飞快，不一会，便破阵而出。
“哪吒！”木吒喊道。
哪吒却已将身像李靖飞去，李靖见势大惊，幸好金吒及时出手，遁龙柱挡在李靖身前，将哪吒拦住。“哪吒，休要无礼！”金吒斥道。
“孽畜！竟要杀你父亲！金吒木吒，速速将其拿下！”李靖大怒道。
金吒木吒联手将哪吒围困，酣战中，眼见哪吒就被扣住。白鼠精亟喊：“哪吒小心！”
李靖看到躲在一旁的白鼠精，大怒，自己提了宝刀便亲自下去捉她。白鼠精几百年的修为，哪里是李靖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便受伤不敌。就在李靖手起刀落，堪堪危急之时，哪吒忽然摆脱了金吒木吒，替白鼠精挡了这下死手的一刀。
“哪吒！”金吒木吒齐叫道。
李靖也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震惊，看着血从哪吒的胸前涌出。李靖蹙眉叹气：“孽障！”
“父亲，陈塘关那次，儿已经割肉剔骨，这次儿子将胎里灵气铸成的乾坤圈，混天绫一并还给你，从此再没有什么相欠了！”
乾坤圈，混天绫飞落到李靖掌中。如同脐带一般地，它们从哪吒不到三岁就陪在他身边，哪吒便是用它们，闯东海，杀敖丙，伤龙王......它们曾连接了哪吒与父母，如今却作为最后一丝血脉相连被哪吒还了回来。纵是李静冷酷无情，也不由得湿了眼眶。
“回宫！”李靖引天兵班师回朝。
两千多年了，陈塘关的潮水终于再次将我淹没。父亲，上一次，你为了平息东海的怒火，为了陈塘关的百姓，你大义灭亲，要杀儿子，忠君大义感动上天，因而飞身成仙。这一次，儿子让你再次为了神仙的约束，天宫的规矩，天地的正义，再杀儿子一次。你我父子从此再无瓜葛！
哪吒感到眼前一切暗了下来。金吒木吒都还没有走，围在哪吒身边，抱起他的身子唤他：“哪吒！哪吒！”
白鼠精经历了这一场大战，也受了重伤，看到哪吒是为她受了那一下，她心碎如织，耗费大半修为催出内丹来，爬向哪吒。
“滚开，孽畜！”金吒一脚将她甩出多远。
木吒用仇恨鄙弃的眼神瞪着她。“要不是你勾引哪吒，他又怎会触犯天规！犯下如此大罪！”
白鼠精感到腹内气血上涌，不由得吐出一口血来。哪吒本已是荷菱为骨、藕为肉、丝为筋、叶为衣，此时重伤，却仍是流血，血过之处，他的身下长出了许多的草木，茂盛艳丽。
金吒木吒将哪吒托起带走，看在哪吒舍命回护过她的份上，对她视而不见。
白鼠精受了重伤，又强行催出内丹来，如今虽还维持着人形，一头乌发却烬然成雪。
此时乌云散去，天光依旧，灵山钟灵毓秀，依然是那个人间绝妙好处。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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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苍山如翠。
我爬起身，穿过鲜少人行的小径，下了灵山，法会刚毕，信众们还未全散去，聚在一起谈论着，商贩们还在叫卖着，没人知道刚刚的灵山经历过什么。
我穿过这人声鼎沸的莲华大街，没人注意到我，尽管我白发染血，缕破衫褴。
无人问我来路，亦无人同我归途。
人间二十几年，走过来，我依然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我做过妖，也做过人，老道士救我，教化我，却始终当我是个孽畜。我也救过别人，她当我是庙里许愿的娘娘，可原来我谁也救不了。
我回到灵山大殿内，扑倒在蒲团上。我求他，求佛为我指一条路，三界众生，四海之内，我该往何处去？
佛祖亦不回答。
我笑，笑的癫狂。“哈哈哈哈，万法诸佛，万法诸神，却没一个能给我答案！哈哈哈哈！”
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万物各行其道，他的道于你却是魔道，忘却前事，回去，回去罢。”
我在佛前苦苦哀求了一日又一夜：“不，我不在乎，哪怕是坠入万劫不复，哪怕是坠入魔道，我不在乎!我只要今朝，不问来世！”
佛祖指引我，将我镇在龙门山下悔过修行。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龙门山的冬天真长，夏天可真热啊。
这里的道士告诉我，中坛元帅、通天太师、威灵显赫大将军、三坛海会大神原来都是哪吒。
哈哈，原来他竟救了我两次！
......
......
......
我等着，念着，思量着，揣度着。
终于，十年之后，天降宝塔在龙门山顶，人们都说是天降祥瑞，我也去看了，远远地，我便看出那塔身上的花纹正是玲珑塔。那里面的人便一定是他！
地仙特意来告知我，哪吒触犯天条，被锁在这玲珑塔里，抹去记忆，一万年后，才可放出来。佛祖关我在这里，就是希望我也能看清前尘，潜心修炼，要我万不可有任何妄念。
一万年呵，也不算太久，好在我会在你忘记我之前死去，魂归天地，魄飞四方，到时我便能永远看着你了。
八.
玲珑塔内，无日无夜，不见天日，不闻四时，无风，无雨，无生灵。
我的伤好多了，从一千多年前，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是做人好，还是做神仙好？
做神仙，可以与天地同寿，心念一动，便可以日行千里。无欲无念，无忧无虑。
可是我还是觉得做人好些。
当了神仙，我再也听不到母亲，一次次地护我在身后，叫我快跑，再也不能吹海螺，下东海去找小龙女。父亲手里永远是一成不变地托着玲珑塔。唐僧师徒在陷空山落难之时，我来禀报他，他竟是大惊失色连忙回屋拖了宝塔出来。
从我莲花塑身之后，我很少再用混天绫了和乾坤圈了，因此两件，皆是女娲娘娘用我胎中灵气所化。我已是莲子心，莲花身，没有了肉体凡胎，用起来终究有限。
在我重伤晕厥过去时，我听到白鼠精吐出内丹来以为能救我性命。
呵呵，神妖殊途，我以为商纣和九尾狐人妖两道，互相毁掉的感情，是一种魔障。原来，有一天，我也会落入这个魔障。
渐渐地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
......
十万年后，哪吒出塔，依然是天上的中坛元帅、通天太师、威灵显赫大将军、三坛海会大神，依旧爱下界降妖除魔，匡扶人间正义。
白鼠精却早已不知何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