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被邝知宁的玩笑话给逗乐了，杨彤云有些矜持地笑笑。张香君却是红了脸，隔着张兰桡伸手去打了邝知宁一下，引得几个男孩又是一番好笑。杨陆海见说了有一会了，怕前面客人多，娘亲招待不过来，于是将他们引到座位，就告罪往前面迎客去了。

杨彤云陪着他们重新在后面找位置坐了，她挨着张香君，后面恰好就是楚云昇。杨彤云手搭在膝上，正襟危坐，认真看戏，此时台上老生又在唱一出《空城计》了。

“我诸葛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你司马到此咱们谈呐，谈，谈谈心。左右琴童人两个，我又无埋伏又无有兵。到此我并无别的敬，早备下羊羔美酒我犒赏你众三军，你不必胡思乱想心不定，你就来，来，来，请上城来听我抚琴。”

杨彤云听着戏，突然觉得好笑，用手帕挡着，轻轻地笑了笑。

张香君正坐在她身旁，看到她笑，这就靠过来，有些诧异朝着她说道：“怎么了？这台上唱的不对？”

杨彤云被她一问，笑得更厉害了，捂着手帕笑得身子都颤了颤，却也始终是副大家闺秀的做派，笑也笑得落落大方。

张香君见她不回答自己，笑得却更厉害了，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有些讪讪地自己解围道：“我都是爱看川剧的多，京剧看的少些。”

杨彤云平复了心情，见她以为自己笑她，连忙解释道：“我也看得不多，并不大懂呢。只是想起些别的事来，觉得好笑。”

“哦？是什么事？”张香君见她也为自己解围，这就顺着话问了下去。

杨彤云笑了笑，眼睛往左上方瞟了一下，然后笑道：“我前几日读《晋书》，读到曹丞相曾夜梦三马同食一槽。想到《三国演义》里头，也不全是杜撰的，就觉得有些好笑。”

张香君跟不上杨彤云的思路，见她笑，也只好点点头，陪着笑了笑。

两人这就继续看戏，此时台上已经唱到了最后一句：“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少个知音的人。”

话音甫落，台下邝知宁等一些观众便连连拍手叫好，掌声热烈。杨彤云也拍了拍手，正这时，楚云昇从后排探身过来，对杨彤云道：“三千文章，多是杜撰。大处落墨来看，罗贯中仿着历史杜撰，已经算其中好的了。”

杨彤云拍着的手先是一顿，听出是楚云昇的声音，嘴角这才翘了上去，回过头说道：“也罢，不过和正史比起来，稗官小说总是有些信口胡诌了。”

楚云昇笑道：“只写事实叙历史，那本是报社记者们分内之事，可谁敢说咱们《川报》上天天登的，就全是历史真言，没有一点杜撰？”

杨彤云想了想，倒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就说四天前那一件事吧，虽然杨彤云是个久居川中不出远门的少女，可也不相信这报上所写。

3月18日，北平五千多学工群众抗议日前发生的天津大沽口事件，在前往国务院门前时，与军警发生冲突，据说死伤二百五十余人。惨案发生后，北京各校都在罢课，抗议当局政府屠杀无辜群众的行为。

可第二日的报纸上却赫然登着执政府当日下午发布的公告：午后一时二十分，率领暴徒数百人，手执枪棍，闯袭国务院，高呼敢死队前进，并有抛掷炸弹，泼灌煤油等举动。守卫军警，向之拒绝，即遭痛骂，并被击死宪兵一名，及警卫司令部稽查一名，警察一名，卫队多名，各队以正当防卫，暴徒亦死伤多名，又当场获得暴徒手枪数支。似此聚众扰乱，危害国家，实属目无法纪……

大抵所谓新闻事实，也不过是报社在各界势力监督之下，将社会这座冰山的一角揭开来给民众看看罢了，又哪里去找那些直笔的董狐呢？

杨彤云想着低头笑了笑。

楚云昇见她无话可说，又笑着解围道：“不过杨小姐倒也让我佩服的很，女孩子多爱看些脂粉气重的文字，肯看《三国》的已经算是少的了，没想到你竟然还读史书。”

杨彤云笑了笑说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家父的意思，诗文即便不通，史书也是要看的。”

楚云昇笑着拱手，佩服道：“还是杨伯父高瞻。”

杨彤云被他的模样逗得开心，冁然一笑，脸上更添了几分娇媚。

两人正说着话，坐在楚云昇身边的董武笑道：“行了，两位大先生，怎么读书的问题回头再讨论，此时别耽误我看戏。”

董武是市政府要员董维庸的儿子，是楚云昇的同学，也是一贯和杨陆海有些相熟的，杨彤云也认识，知道他是个戏迷，乐迷，因此并不生气，朝楚云昇笑着点了下头，这就转回去继续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