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闹了一回，和他们商量事情办来着，不留神就到了这时候。”文远进到屋里，将手提包放在桌子上，一面伸手到领口去解长衫的扣子，一面答道，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

“怎么改个名字的事，也这样大费周章的值得这些折腾？”玉兰手里的扣子就要缝完，一面系着线口，一面不无抱怨地和文远搭话道。

“事情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反正已经定了，他们已经请了张澜来做CD大学的校长，应该就在这几天了。”文远将脱下的长衫放在一旁，挽起内衣的袖子，一面去洗脸一面说道。

玉兰缝好了扣子，见外面院子里没有动静，猜想王嫂见文远回来，也没去厨房热饭，心里摇了摇头，这就放下衣裳，起身从里间往外走说道：“我去给你把饭菜热一下拿来。”

文远正洗着脸，闻言点点头，伸手去够搭在盆边的毛巾。玉兰经过他出门去厨房端饭。

文远洗过脸，见屋子里两盏煤油灯，一盏在里间，一盏放在外间桌上，惨淡的光亮还是照不清楚什么，于是又去另一边房里拿出一只烛台来，放在桌子上点着。

蜡烛噼里啪啦地爆着灯花，溅到了桌上放着的一份报纸上，文远拿起报纸来，见是早上他没来得及看的，于是便坐在座位上翻着报纸来看。今天的《川报》用了很大一个方块来写广州最近发生的事。文远翻着看了看，等到他看完了报纸，玉兰端着饭菜回了屋里。

玉兰将给文远留的一道麻婆豆腐，一道酸辣冲菜，一小盅酒，还有一碗白饭摆到桌上，见文远放下报纸直摇头，心里奇怪，一边将筷子递给文远，一边问道：“怎么了？又摇头又叹气的？”

文远接过筷子来，拿在手上，刚想去夹冲菜，这就用筷子额另一头点着桌上的报纸叹道：“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三月二十日，蒋介石扣了中山舰，驱逐了广州的苏联人和无产党。”

玉兰见状，将报纸拿过来看了一眼，看到事情是发生在广州，就又把报纸放下到桌上，说道：“广州离四川还远着呢，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文远正吃着饭，闻言不禁停住了筷子，刚想要说些什么，又想到妻子和母亲都是一个性子，怕打仗，怕死人，是听到革命就要摇一摇头表示不赞同的，现在CD三军共管，局面好像大体还算稳定，她们就巴不得这样的日子不要结束才好，又哪里懂得蒋介石这是要和无产党闹开了这些外面的事情呢？

文远只好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一面继续伸筷子夹着盘子里的颤巍巍的豆腐，一面说道：“好，不论是蒋介石，还是无产党，咱们都不管，就坐在川内吃咱们的白饭豆腐。”

玉兰看了一眼文远没说话，文远一个人默默吃着饭，已经有些谈兴阑珊起来。玉兰想起今天赵杏仙的事情来，这就开口对文远说道：“对了，你看赵先生人怎么样？”

文远正用筷子夹碎一块豆腐，拌在饭里头吃，闻言问道：“哪个赵先生啊？”

“还有哪个，就是教女儿琵琶的赵先生嘛。”玉兰瞥了文远一眼说道，似乎有些埋怨他的健忘。

“哦，怎么了？”文远顿了顿，明白了妻子说的是赵杏仙，不答反问道。

“我看她一个人在CD闯荡，在会馆里讨生活的不是办法。她的年纪也不小了，这样的生活还能过几年呢？”玉兰想着赵杏仙对文远说道。

文远想了想，觉得玉兰说的有些道理，点了点头。

玉兰见文远赞成自己的想法，心里更激动起来，连忙又继续说道：“我想帮她在CD找个人家，你们学校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她的要求也不算高，只是人要她自己相中罢了。”

文远见妻子打开了话匣子，说得热络起来，略想了想，便又举着筷子摆了摆手，笑道：“即便有合适的人，哪里一时就能想到了。这事等我慢慢看看吧。”

玉兰见丈夫很是疲惫的样子，不好再催问，只好忍下了一肚子想说的话。等到文远吃完了，玉兰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等到她一切都收拾好了，再回来东厢房时，却见文远已是倒在里间的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那张报纸。玉兰将报纸从文远手里抽出，给他盖好被子，将灯都熄了，这才上床到里面去睡。

文远喝了一小盅酒，这酒是玉兰买来水井坊的好酒，又泡上些桂花酿制的，有一定舒缓解乏的作用。可不知是不是文远最近太紧张疲惫了，这一晚上，竟然翻来覆去做了许多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一艘大船底下，身边全是乌泱泱的人，有些人举着条幅，喊着口号，好像是正在向政府抗议，警察和军警来了开枪打死了好些的人，那些抗议的人四散奔逃，文远便也跟着跑，“啪”一声枪响，文远身边一个人中枪倒了下去，正跌在文远身上，文远扶着那人在自己怀里，看着他胸上是一个不大的窟窿，没流出多少血，那人似乎要死了，翻着白眼躺在文远怀里抽搐着，许多血从他嘴角涌出来，先是鲜红色的，后来就变成了黑色，像是得了肺痨咯血的人，文远突然想起了自己因病去世的父亲，再看那人，那人的脸居然就成了父亲的模样。

文远慌忙撒开手去，那人被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突然又听到好些人在跑，在喊，文远刚想跑，却被一群端着枪的军警看见了，文远被他们逼着往后面退去，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发现发不出声音来，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他想要解释却只能徒劳地比划着。突然感到头上磕到了什么东西，撞得他很疼，抬头一看，那上面写着“中山”两字。

不知是哪一只枪开了火，一颗子弹“砰”地打进了文远的胸膛，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上出现了一个窟窿，鲜红的血，还带着些透明的颜色，像是红油一般地从窟窿里流出，自己身上穿着的白衣裳被染红了一大片，又是两只枪开了火，子弹一梭梭地射进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地颤动着，身上又出现两个大窟窿来，就像是被筷子轻易夹碎的白豆腐一般。

“不！”文远惊叫着从梦中惊醒，身旁的玉兰被他吵醒问他道：“怎么了？”

文远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只是他做的噩梦罢了。

“没事，睡吧。”文远搽了搽头上的汗，摸黑下去洗了把脸，这才又回床上来，身旁玉兰地呼吸均匀着，应该是睡着了。可文远翻来覆去，想到那个令他冷汗涔涔的梦，却怎么也睡不好了。

第二天一早，文远和家人吃过早饭，这就急急地往学校里去找好友何少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