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好,红烛高烧,佳人娇嗔薄怒,若能永远这般岁月静好下去该多好。
念头飞快地闪过周秦脑海,随之而来的却是汴京城破后的悲惨凄凉景象,他不敢赌。于他而言,或者战死,或者侥幸存活,其实都无所谓,选择这条路的那天起,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但他不希望她出一点点事。
“北狄王六子也在此次出征大军中……你得罪过他,我怕他会报复于你。留在京城,实在太过危险,听话好吗?”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不自觉得诱哄与宠溺。
无论外人看他多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骨子里的他是高傲的、骄矜的,这般对一女子说话,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
苏桐自然清楚他是一心为自己好,可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背后是整个苏家。
望着他深邃漆黑的眸子,她轻轻一叹,低眉敛目笑道:“苏家,只我一人在京,此时此刻,我就代表了整个钱塘苏氏。
不能让苏家数百年清誉毁在我手里。
我一旦离京,无论汴京城能否保住,苏家无数先人曾不惜一切为之奋斗的信仰,都将彻底倒塌。从此后,仕林中,提起苏家再不是景仰,而是不屑与鄙夷。
周大人,我虽是一女子,却也是苏家金尊玉贵养大的,焉能在关键时刻只顾自己不管家族名声呢。
何况,如果汴京城丢了,钱塘又能安稳到几时?
我能走,数千万百姓走到哪里去……天下再大,那也得是咱汉人的才行。大不了城破人亡,也算不负这些年受的圣人教诲。”
她的语调低低的,柔柔的,似二月细细绵绵的春雨,又似柳树梢头才萌发的嫩芽,夹杂着明明灭灭的烛火。
周秦却分明看到了一腔豪情,世上最柔软的豪情。
这样的女子,他拒绝不了。
“好!”他简简单单回了一个字,心里却在想,若能与你同生共死,此生再无遗憾。
……………………
九月的秦州,一半进入了初冬。
天阴阴的,没有一丝阳光,风吹在身上已有透骨的寒意,大户人家偏偏喜欢在这种时候上山狩猎。
乌山在秦州城西上百里路,地势险峻,人迹罕至,本属秦州管辖。但因其偏僻落后,实际上是个三不管地带,偶尔也有西戎人在那出现。
主要是山脚下开阔地带和山腰处猛兽不少,有那等功夫好的,愿去奋力一试。
山下有几间破败的土胚房,是上山打猎之人常去的歇脚处。
“郎君,昨日大郎就是在此会见那人的,因戒备森严,我们的人不敢靠近,听不到他们的谈话。”陈启的怀疑越来越深,一开始还觉着是自家郎君的成见,现在发现还是郎君有识人之明。
赵恂披着天青色暗纹鹤氅,眉眼间比从前更淡几分:“那人是什么底细?”
他绕着破屋子四处走了走,没发现留下什么线索。
陈启一双浓眉皱得更紧了:“我们的人跟踪他到渭源后失去踪迹……不过,渭源离西戎人的东都金城只有百多里路了。
那人的长相容貌倒是和咱们汉人没什么区别,不像是西戎人,但是……”他没说完的话是指从前原属大江的国土被西戎占去后,不少汉人也归属他们,西戎人中的汉人比例达到了十之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