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叔从药堂走出来的时候,贾红线正昂首立于主寨中庭,一手扛长枪在肩,一手粗鲁地抹着脸上的汗水,一条腿踩在半截儿的矮树墩上,扯开喉咙连连叫骂着,一副彻头彻尾的女土匪模样。
她的粗口脏话皆习自月老寨,偏偏她又尤擅举一反三,拈了狠辣的字句凑成一套奇异的叫骂路数,竟句句不带重样的。
她叫嚷了半天,寨中弟兄无一人敢上前捂了她的嘴,只能颇为头疼地围在附近看着她,祈盼她只是动动嘴皮子,千万别学了她母亲的习惯,一言不合便要打人。
春回叔抚了抚胡须,抬抬下巴让看附近热闹的弟兄先行散去,再看了一眼周身脏污的红线,悠悠道:“你这脏兮兮的小东西,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骂我?早知道你变得如此刁蛮,当初就不该保下你那条腿!”
红线叉着腰,回敬道:“你这臭烘烘的老家伙,净找些骗人的破书误人子弟,我怎么就不能骂你了!早知道你的医术是从《寒潭杂记》那种破书上习来的,当初让你治我的腿才算是失策哩!”
“你敢说它是破书!”旁的也就罢了,春回叔对那《寒潭杂记》视若珍宝,被红线这样一说,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去摸腰间的金针布包,他气急败坏地喊道,“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医术的玄妙!”
“春……春回叔!”赶着从药堂里出来的明千里急急叫道,他上前一把拉住春回叔,“红线是个女娃,您跟她计较个什么呀。少寨主说了,请您和红线一起进去,咱们有话好好说,要是说明白了您还生气,到时候再动您那金针也不迟啊……”他又转头朝向红线,方才谦卑的语调大变,“贾红线,凭你有多大的事,是不是该先去同我们少寨主打声招呼,为了你,他身上还挂着伤呢!”
红线当即朱唇紧闭,眼珠不安地转动起来。
昨夜为了不失月凝草的药效,她半道儿便与明月谦分开了,心头虽也惦记着他手臂的伤,但到底山下人命关天,不得不抓紧送药,一来二去,居然把他抛到了脑后。现在被明千里这么一提,只觉得脸红发胀,不敢再逞一时口舌之快,便收了凌人的气势,跟着入了药堂。
药堂一侧临窗的榻上,明月谦斜倚着软垫,他已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气色看着还好,只是手臂上缠着厚厚的布,他见红线进来,微微动了动臂膀,示意自己没事。
看到明月谦的身子没有大碍,红线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立刻咧嘴摆出招牌笑容。
“笑个屁!”春回叔鼓起眼睛,仍有气冲斗牛之态,“方才把我骂得那样凶,还不赶快说清缘由,我鬼手大夫的名声可不想毁在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身上。”
红线收了笑意,狠狠瞪向春回叔:“你学的医书都是错漏的,还好意思叫什么‘鬼手大夫’!那本《寒潭杂记》上连月凝草花瓣片数、根须长合这种无聊的小事都写了,却偏偏不写它另有其他毒性,差点害了别人的性命!”
“不可能!”春回叔坚定地摆手道,“那老前辈所写内容我一一核准过,另附毒性这种大事,怎么可能疏漏!你那病人到底是什么状况,是不是你弄错了?”
红线哼了一声:“我怎么可能弄错!”
山下这一趟可把她折腾得够呛:与明月谦分手后,她将月凝草带去了南朱镇西北面的药庐,在后院一间小屋子里找到了常百草和她的情郎,常百草正守在情郎床铺边睡得昏沉,红线为了不惊醒她,还特地从药庐里现取了其他令人昏睡的药物,对着两人一阵烟熏。
“我好不容易把月凝草捣了浆,悄默声地给他灌下去,之后又在那药庐外头守到清晨,天亮的时候再溜去看他,他身上的寒气倒是退了,可又高烧不断,四肢麻痹,整个人几乎要喘不过气儿来……”
红线又是比划,又是模仿,说得口干舌燥。
明月谦冲着明千里递了个眼神,明千里立刻端了杯药茶过来,插话道:“这症状听起来有点像钩吻毒啊……我前些年在山里头跑,听过有人误食钩吻,就是这样高烧不退,四肢麻痹的……”
红线记得病人发作时嘴角确实留有浅黄色粉末,可又说不准那是不是月凝草的残渣,毕竟二者颜色确实相似。
她生气地接过药茶,一饮而尽:“可我灌的是月凝草的药浆,哪来的钩吻啊?”
“会不会是你捣浆的时候不小心掺进去了?”明千里打着哈哈,“嘿嘿,你跟你娘一个样,做事总是那么不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