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堂里，明月谦正在领受春回叔的一番教训。这位鬼大夫怪他昨夜胡乱折腾，让快要愈合的伤口见了水，若是以后疤痕刺目，旁人免不得要说他鬼手大夫浪得虚名，于是罚了明月谦静坐自省。

明白仁在门外听完春回叔的一番说道，这才撩了门帘大步走进来，朗声道：“春回啊，你让阿谦静坐自省可不是在罚他，这孩子巴不得安静偷闲呐！”

“爹！”明月谦望了过去，声音里满是喜悦，正要起身施礼，又被春回叔一手按了下去。

“白仁你可算回来了！”春回叔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可语气里还是充满着指责的意味，“管管你儿子吧，越大越不让人省心了！”

“不省心才是我儿子啊！”明白仁大笑着与春回叔碰了碰肩膀，见这位大夫的火气不是太盛，便明白儿子没事。

目送春回叔离开后，他又笑着坐到明月谦身边，看了一眼那受伤的手臂，沉默片刻才道：“你小子从来跟我不一样，一直都是斯斯文文的，往后要保持这份个性，别什么都学着我。”他顿了顿，接着道，“听说，这次是红线……”

“不，不关红线的事，是我不小心。”明月谦抢着说，说完才发觉父亲笑着，好像并没有要责怪红线的意思，这才放松了心神，一点点将这几天的事情说给明白仁听。

明白仁听完，恨不能捧腹大笑，连道了几声“好好好”。

“也就只有红线能想出这样的歪招儿！”他拍手笑道，“假扮仙姑，擅闯寒潭，拳打恶霸，还把山下的姑娘搬上了山，真是有意思！我要是年轻些，没准儿也这么玩儿！”

明月谦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爹，您年轻时便在情人山建了山寨，可知道以前那位仙姑的事情？山下的老前辈似乎觉得，从前那位仙姑也是旁人假扮的。我想……是否是寨中人……”

明白仁愣了愣，眼神瞬时温柔了下来，幽幽道：“其实我第一次听说‘月下仙姑’这个名号，是从你娘那里，是在她上山之前……”

他早就告诉过明月谦，当年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他将身怀六甲的妻子托友人照管，带着心腹逃到遥远的南方，等到顺利建造了山寨安身立命，这才返去接回妻儿。

虽时日久远，明月谦对上山前的一些事情记得不太清晰，只记得他们母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甚至有些凄苦，好在月白心智坚强，性格舒朗，独自一人将他拉扯到了六岁。

“你母亲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在别处亲眼见过持枪而立的仙姑，可她将此事说与我听的时候，情人山的这一位还没‘诞生’呐，所以怎么会是咱们寨子的人假冒的呢？”

明月谦拧眉苦思，终究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你呀！”明白仁用手指弹了一下儿子的额头，“你这孩子就是喜欢瞎想，别想了，今儿个可是重要的日子，想多了脑瓜疼。”他认真看了看儿子越见成熟的脸，一个有趣的想法钻入脑中，他笑道，“不管以前的仙姑是谁，你相帮红线的事儿做得很好。这些年你和她就像兄妹一样亲切，我想着……要不我收红线做干女儿，让你们两个做兄妹！”

“爹！”明月谦的额角猛然跳动起来，一个没坐稳，差点歪到一旁。

这些年，他确实如关照小妹一样倾其所有、尽其所能地照顾着红线，可他怕的也是红线将他当作邻家哥哥，而不去考虑旁的身份。

明白仁见儿子这个反应，拍着他的手，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定下来深深望向他的眼里：“男子汉大丈夫，有些话就得自个儿先说清了，难不成，还等着姑娘家的先向你开口？红线那个性子，拖久了，说不定真当你是兄弟了！”

明月谦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想着那张明朗的笑脸，想着自己少时在山上初见红线挥舞长枪的样子，想着自那以后自己再难挪开的视线……

可他又忽然神色一凝，缓缓道出他年岁渐长后才意识到的事情：“有些话一旦说出，就成了束缚，成了将她扣在山中的锁链……她从小长在深山之中，缺少机会去见识外面的诸多好男儿。她应该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况且她糊里糊涂的，大约连自己的心意都拿不准……所以，我宁可什么也不说，陪着她山上山下胡闹，去见更多人，更多事。”

知子莫若父，明白仁当然懂得儿子的这份温柔，他轻轻握住他的手，道：“那丫头若知道你有这番情意，一定会很感动……”

明月谦垂下头，明白仁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得他淡淡道：“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