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一后紧跟着的两只苍鹰,张开巨大的翼展,一动不动地划过空气,在方自归的头顶上飞过去了。因为距离太近,方自归能清楚地看见苍鹰黑色翼展下两片黄色的花纹。
方自归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掠过自己的那两只鹰,直到它们消失于山坡上黑压压的一群鹰的中间了。可是那两只鹰连斜睨一眼方自归的兴趣都没有,它们此时的注意力,都集中于天葬台上的尸体上了。
太阳低低地悬在山坡之上,阳光似乎也变得肃穆了起来,变得冷了起来。路过的云还是那样纯白,当苍鹰在云下低低地掠过,黑色的翅膀在那一片纯白的衬托下,那两排像狼爪似的翼尖都显得格外清晰。
一阵阵的风,穿过黄黄的点缀着绿色矮灌木的土地,迎着方自归急急地吹来。
天葬师第一刀下去的时候,方自归觉得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然后,第一具尸体背部的皮顷刻间就被揭了下来……一丝淡淡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顺着风吹进了方自归的鼻孔。
因为参加了去珠峰的旅行团,前一晚,方自归、小枫和二十几个驴友乘一辆中巴车到了日喀则,而司机兼导游有路子,于是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方自归就和几个驴友来看天葬了。
耳边传来长刀切割肉体发出的声音,嘴里有点儿泛酸……方自归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天葬师一步一步肢解人体.
方自归产生的最深切最直接的认识,就是从物质的角度,人,和菜场肉铺里挂的一块块猪肉,没有区别。
只要二十分钟,一具赤身裸体的尸体就只剩下骨头。而到最后,什么都没剩下来,连砸碎的骨渣都被鹰吃得干干净净。
这天上午有三具尸体天葬,ta们最后都一样,什么都不剩。
方自归心想,什么都不剩,正是人和一切有形事物的本质。
来时的路上,几个驴友既紧张又兴奋,一路聊着天。然而,看完天葬回客栈的路上,几个驴友都不说话,可能都在想自己终将逝去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
一切归于寂静了。
回到客栈,没兴趣看天葬的小枫问方自归:“怎么样?没什么好看的吧?”
方自归说:“我觉得还是值得一看。”
“为什么?”
“因为产生了很多想法。”
“什么想法?”
“比如说,应该尽可能让人生更精彩一点儿。”
方自归告诉小枫,天葬的整个过程还是很震撼的,而另几位看了天葬的驴友的感觉,主要不是震撼,而是恶心,导致他们全都不想吃中午饭。然而,因为已经受过伍明哥“无我”的熏陶,方自归视死如归地走上了餐桌。
中巴车从日喀则开出后,道路变得稀烂,车子颠簸得非常厉害,驴友们就开始晕车了,小枫甚至担心会不会半路上抛锚。抬眼一望,超级烂路蜿蜒层叠,崎岖曲折,前面还有无数个看着就让人头晕的弯。
在呻吟声和埋怨声中,车子继续前行,开到加乌拉山口停了下来。
司机对整车已经晕头转向的驴友们说:“这里有个观景平台,停车休息半小时。”
方自归和小枫搀扶着下了车,听到几个已经走上了观景平台的驴友的欢呼。
在观景平台上站了一会儿,小枫转身回车上拿三脚架,而一个驴友看着看着,竟然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远处,白色的雪山一座接着一座,连绵不断,圣洁,壮阔,像汹涌澎湃的海浪。
蔚蓝的天空上,有两团长条形弧形的云朵,有点儿像电视上播出过的氢弹爆炸后升起来的环形蘑菇云,又像两个巨大的微笑,漂浮在连绵雪山的上空。
那种感动,那种流泪,无声的,没有哽咽,只是流泪,只因为那种内心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