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北海镇发布了第一个地方条例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一日,乾隆命在京的王大臣们各自上折子,要求对如何征剿北海镇的方略提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孙士毅的请罪折子在八月初抵达北京后,朝野震动。清廷没想到原本视为固若金汤的珠江口巡防体系居然如此不堪,粤省水师官兵竟然如此懦弱无能!虽然孙士毅的做法有些操切,但通过这次军事行动也试探出了大铁船的底细。光靠几条缯艍拖风类的船型根本打不过。
在乾隆和一干军机大臣们看来,赵新炮轰燕子湾英国人的货栈也好,炮轰澳门的葡人炮台也好,跟自己无关,乐得他们去狗咬狗;可炮轰关前寨那就不同了,属于寇边。
而在京王大臣们对此事的看法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再让赵逆这么折腾下去,今天北边一下,明天南边一下,早晚要出大乱子。
老而弥坚的乾隆决心在自己登基六十年之前,彻底解决赵新的问题。于是中秋节后,一连串的谕旨接连发出,让群臣目不暇接。
扩编京营,定额从一万增加至两万名。之前京师九门外到直隶州界址以内,设马兵四千、战兵三千、守兵三千,共一万人;增员后,马兵增加到六千、战兵一万,守兵四千。
裁撤老旧战船,打造同安船;通过理藩院,派专员向暹罗国订购英式三桅大帆船五条,每船配新式滑膛炮64门。
之前被罢免一切实职,只保留了嘉勇侯爵位的福康安,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闭门思过后,被任命为领侍卫内大臣,钦差前往山东、河南、浙江等省,查看各地驻防满兵和绿营,审查各地兵马钱粮,甲胄器械,进行整顿。
在河南治理河工的阿桂被调往西北,接替庆桂署理陕甘总督。
署理陕甘总督庆桂被任命为协办大学士,同时授予经略大臣印信,经略吉林、黑龙江军务。庆桂在给乾隆上的第一道折子中,请求在珲春和宁古塔两地设立大营,先稳固局面,确保堵住赵新西进和南下的图谋。待屯兵十万后,两地大军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乾隆此时也明白赵新装备的火器实在霸道,再想凭一两万八旗战兵围剿根本不可能。没有十万战兵的规模,恐怕很难剿灭。为今之计,只有先实行围堵。
富尔丹城一战后,八旗的火炮和鸟枪等军械损失过半,就算全力打造也需一两年。根据福康安在请罪折子中的陈奏,除了永固大将军炮外,其他各类小炮的射程很难对赵逆造成伤害。而即便此时京城和吉林等地全力造炮,几百门大将军炮也需要几年的准备时间。
而在一连串的谕旨中,最让人匪夷所思的就是命令内务府选秀。七十多的乾隆还要选秀,而且是大张旗鼓,这让群臣瞠目结舌。以董诰、钱沣为首的清流上书劝阻,竟然被乾隆严词训斥。
这事一开始只有和珅看出了乾隆的意图,他也乐得看清流派吃瘪。
而十五阿哥颙琰也想上书劝谏,可却被他的老师朱圭阻止。朱圭告诫颙琰,皇帝之所以选秀,其真正用意是告诉天下人,他没有老!
不过和珅虽然冷眼看笑话,可他的麻烦也不少。无论是增兵、扩建珲春城、调拨军械粮草、造炮乃至选秀,背后都需要银子。而乾隆这一番布置,前期至少需要八百万两银子的开销,这可愁坏了和珅。所以当庆桂回京找和珅要军费时,和珅只得从崇文门税关上预支了五十万两给他,并说其余的军费会陆续调拨。
庆桂一看这点钱根本不够用,于是便来找和珅诉苦,试图再多要几十万两。
“致斋兄,您是去过珲春的,那里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城墙。修建城池、军营、屯田的种子、农具,这五十万两投进去就跟打水漂一样。”
和珅抚着额头,无奈的叹道:“树斋兄,难办啊!主子天虑深远,我们做奴才的自当竭力体会实行。可眼下到处都要用钱,我到哪去弄银子呀!不说别的,河南的灾情、河工、漕运,几百万两银子投进去连个水花儿都看不到。我今天实话跟你讲,眼下户部除了压库大钱,一个子也拿不出来了。就连主子的日常开销,也是我这里腾挪周转在竭力维持。”
庆桂大吃一惊,连忙道:“致斋兄,皇上知道这些情形吗?”
和珅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庆桂叹道:“我这一年多在陕甘,只知道自己如何艰难,哪知道致斋要艰难千百倍!不过说句心里话,这如山一般的担子,也只有您才能担得起!”
这话让和珅大为意外,也极为受用。满朝皆知,庆桂是一个极为谨慎,甚至近乎于迂腐的老实人;平日里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更不说。看来这点钱是真不够用,庆桂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和珅笑着对庆桂拱手道:“树斋公此言,和某愧不敢当。这样吧,您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再想想办法。”
“那我就敬候佳音了。”
两天后的傍晚,位于前门外煤市街路东的致美斋酒楼被人包了场。等到天擦黑的时候,三顶轿子先后如约而至。来的这三人里,除了两淮盐政外,还有一个负责滇铜外运的委员,一个池州负责铜矿的委员,都是回京述职的五品官员。
和珅如今权倾朝野,他下帖子请人吃饭,还真没人敢不来的。等到进了二楼包间落座,酒菜上齐,和珅这才道:“中秋太忙,腾不出空来。今天和某做东,请诸位在此小聚。以咱们的交情,不必拘泥礼数,随意就好。”
“好好好!”在场三人纷纷点头赞许。
说是这么说,可和珅如今位极人臣,天天忙的忙的后脚跟打后脑勺儿的人物。他摆宴请客,三人哪敢随意,两淮盐政全德开口道:“我这人不拘礼数,不过这第一杯酒要先敬和中堂。谁都知道,我等三人,当的都是肥的流油的差事,可这也是最让别人眼红嫉妒的差事,不明就里的一个个跟乌眼鸡似的盯着,多赖中堂大人这些年的回护,否则我们几个早就灰飞烟灭了。”
和珅盯着全德,笑呵呵的道:“你老兄这话我可不赞同。你们三位的差事肥的流油不假,可倘若诸位都是吃斋念佛的,丁点儿油腥不沾,纵使别人再如何眼红,又能奈你等如何?”
全德三人一愣,脸上挤出笑道:“中堂这话说的透彻,透彻!”
和珅继续道:“可话又说回来了,你们若是真做了什么不检点的事,被人抓住了把柄,别说我了,天王老子也回护不了的。是不是啊,诸位?”
三人一听这话,顿时心中一凛,知道今天的正题要来了,连忙点头称是。
和珅呵呵一笑,端起酒杯道:“来,都先喝一杯。平日里总被皇上他老人家教训,现在说话里不自觉就带了那么股子味道。都别往心里去,我先干为敬!”
全德三人忙道:“哪儿的话,中堂大人教训也是为了我等好,该是我们敬中堂才对。”
一旁伺候的刘全耷拉着脸,端着酒壶给四人分别满上。和珅瞥了一眼,出言训斥道:“今儿难得高兴,你摆着一张苦瓜脸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