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文徒然张嘴,却发不出声来,终是缓缓垂下眼皮。
“谁知竟把郎君害到这步境地!”羽笙悲声泣下,直泣得夏可文人未死、魂先断。
我愀然动容,这世上恐是无人肯为我这样真心哭上一哭!
“冤家!”夏可文洒然而笑,“呵!你可真是我的冤家!”
“夏郎这样说,定是恨苦怨苦了妾吧?”
夏可文轻摇了下头:“我说了,你是我的冤家!冤家就是情深意浓,彼此牵系生离死别,黯然销魂今生情殇,期以来世!”
羽笙听了,且笑且哭,悲中含喜。
夏可文和羽笙的生死相许,直引得观者陪同泪目。太学生们感动之下,再一次发出请旨恩赦的呼声。闾巷百姓齐声高呼“开恩”,声震长安城。
监斩官太常寺卿本就同情夏可文,见此情状,立即援引旧例,遣属官至御前请示是否恩赦人犯。
崔丞相从旁谏道:“陛下,夏可文才学不俗,杀之可惜!”
我却看向刑崖:“归德将军也觉着,朕应赦免夏可文?”
刑崖一怔,万没料到我会问到他头上,愣头愣脑道:“朝中的刑律规制臣不懂,臣只知道,陛下认为该杀,就杀!陛下认为该赦,就赦!”
我大笑,端起面前的酒杯递予刑崖:“若朝中衮衮诸公都如刑归德一般,朕便省心了。”
刑崖大喜,谢恩跪饮。
内侍上前更换杯盏,我已微带醉意,命换大酒器来。
鹿脯果然进上一双巨觥,我对梁誉笑道:“梁卿自便,朕不惯小杯啄饮,殊不畅意!”
梁誉笑道:“陛下量高福深,且又正值繁盛年华,心气自是高可凌云。”
他话中别有深意,早存了窥测试探之心。
到此时我已大致猜到管鎏用意,然而他的设想,在我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梁誉怎会为得一介文弱书生便依准我的什么条件?
所以即便眼前的生死相许足可感天动地,但却不能撼动我杀夏可文的决心。
我眼中神情决绝,抄起满斟美酒的巨觥,一扬手尽数泼洒到楼下行刑台前!
夏可文正自低头顾视日影,见状轻声道:“不必再求了,陛下之意已明。”
我恰于此刻朗声道:“夏可文虽才学冠诸贡举士子,然临小难而轻易变节,污损朝中能臣,终不可用!朕谕,依旧行刑!”
监斩官太常寺卿承旨后,无可奈何似叹似问:“人犯可还有未尽之言?可及时道出!”
夏可文异常冷静:“臣志大才疏,少读诗书惜才德不敏,以致一事无成。臣唯在琴谱曲词上略有所悟,请于临刑前再抚琴一曲,寄托平生襟怀。”
我当即不屑哂笑,此举难免有东施效颦之嫌,令人生厌!
梁誉突然说道:“陛下,臣闻哀丝豪竹,妙音绝响。此囚命在须臾之间,或许将可奏出不世之绝响?请陛下准其所请。”
我沉吟了下,俯身下视:“夏可文,莫非你也要抚上一曲广陵散?”
“陛下说笑了,臣咎由自取,远不及嵇叔夜悲壮。况且陛下也并非畏言残暴之主。臣将抚之曲,名唤将归操,原系失传古曲,臣偶然访得残谱,又得羽笙娘子助力修补,再填之以词,今日正可试操一曲。”
“将归操?”我心下一动,当即命道,“除去夏可文身上囚锁,朕也想听听他这命终绝音!”
羽笙转身从随侍手中接过一架焦尾古琴,捧持登上高台。
夏可文接琴置于膝上,调试弦音后,侧首对羽笙点点头,随后按动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