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

顽劣的风拂过一阵馥郁花香，低低吹起云恒裙角。

云恒以木簪松松挽了个发髻，挽起双袖，埋头将一株隐隐有开放之势的昙花小心翼翼地移到另一个朴实无华的花盆当中去。

尔后，将花盆放置于庭院的凉亭石桌上，以手帕细细地擦拭着花盆四周的泥土。

她举手投足间极为谨慎珍视，擦拭干净后便抬眼望了眼艳霞灿烂的苍穹，复而心无旁骛地静待花开。

昙花开得极慢，似是力顶千斤地一瓣一瓣地向外伸展。

待半开时，已是月上柳梢。

云恒方想起身斟茶，立身站起，一回头却见云狄坐于屋瓦上，手中晃着酒壶，脸色酡红，眼神迷离地朝她笑道：“恒姐，赏花呢？”

云恒颔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幽酒气，她又道：“下来喝茶吧。”

云狄自空中翻了个身，稳稳地立在她的面前，自顾自地往座位上坐下。

他右手支颐，左手用指尖碰了碰娇嫩的花瓣，发出清亮的笑声：“这花真好看，浇过水没有？”

他甫想以酒浇花，所幸云恒眼疾手快才阻止他动作。

她握住云狄冰冷的手腕，算不得强硬。

云狄敛起笑意，沉声道：“心情不好。”

似有些委屈，他垂着头。云恒松开手，自他旁边坐下，倒了杯茶：“为的是师阮与袁符？”

云狄颔首：“是。不甘心，忒不甘心了！我都已经去到师阮家乡，也找到当年照顾她的家人，甚至乎我已经确认了她与袁符之间有情谊。为何、为何仍是丢了叶元凡的一条性命？我明明已然接触到真相了，何苦丧命呢？”

云恒静静地看着他，直至他终于垂头丧气地趴在冰凉的石桌上。

她一如往昔般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是叶元凡自己的抉择，你我无需为此不安。诚然，你可以救他。但你也得明白，是他不自救。”

云狄闷声嗤笑道：“真自私。就因被抛弃便不理会自家妹妹与家人，自以为是地大义赴死。他此举诚然挽留了陛下的威名，但按另一说法，不是也确凿陛下识人不明吗？”

静默片刻，他旋即抬起头来，勉力强撑着精神道：“罢了，一年到头亦不知见过多少此等自作聪明的人，倒不如陪你赏赏花静心。开得真慢。”

温昶庸来时，花已然隐隐透露出鹅黄色花蕊，云狄亦趴在一旁酣然入睡。

温昶庸执着糕点盒，气定神闲地走过来，路经云狄时，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鼻尖，惹得云狄松开云恒的袖子，伸手往鼻尖周遭挥了挥手，嘴里犹骂骂咧咧着：“臭和尚，胖和尚……”

温昶庸见其如此，笑得更灿烂：“这小子倒是记挂着我呢。”

云恒抚平袖子的皱褶，见温昶庸入座，疑惑地眨眨眼。

温昶庸指着糕点道：“向师妹讨杯水喝。”

他又指了指云狄：“我闻他饮酒后便知他来找你。怎么，为了师阮那桩案子吧。”

云恒为他斟杯温茶：“少年心性如此，算不得奇怪。”

温昶庸含笑抿了口茶水，再指了指昙花：“云狄尚且为了案子，那么你呢？你又为了何事不快？”

云恒一怔，深谙温昶庸读心之术，倒也无从隐瞒。

“今日良贵妃寻我，让我帮忙将叶元凡的骨灰带去南山。”她语气平平道。

温昶庸了然，意有所指道：“昙花一放，虽不过霎那光华，终成绝唱。”

云恒微笑：“我道是，昙花开前备时久，开时香盛浓，开后有似无。”

温昶庸摇首：“非也，非也。虽花期短，然香气却是满乾坤的。花有无盛开，纵然你我不知，其心可照。”

两人又并肩坐了一会儿，昙花似含羞地，一层层地，缓慢地向天地展露姽婳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