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就算汉室有这个能力,汉室的战略重点,也绝对不可能放在这样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作为一个封建政权,刘汉王朝,还有很多历史使命没有完成。
北方的匈奴,南方的百越,以及内部的治理、发展,都时刻提醒着长安朝堂:记住!你!没有闲钱!
而且是短时间内,起码是十年内,没有能投往朝鲜半岛的闲钱!
这样一来,问题就简单多了。
——放弃朝鲜,不利;尽行郡县,不行!
只有一条路:封宗亲诸侯。
相较于真番、马韩等异姓外藩,以刘氏宗亲诸侯掌控朝鲜,显然可以日后的让朝鲜对刘汉王朝,具备更高的向心力;
而相较于郡县制,给长安中央带来的超高财政压力,在朝鲜行分封,却可以让朝鲜半岛的建设成本,完美转嫁到受封hai者,也就是宗亲诸侯的头上。
——我长安朝堂虽然有钱,但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没闲钱在什么朝鲜搞建设;
但我把朝鲜封给你了,你自己的领土,你还能不好好搞一搞?
你就这一块土地,还要传给子孙后代,你能不在这儿全心全意搞建设?
而这,也正是华夏历史之上,分封制早郡县制一步出现,又得以存在数百上千年的主要原因。
——相较于成本巨大、成效缓慢的郡县制,分封制在大幅提高建设、开发效率的同时,能将这部分成本全部转嫁给受封者,也就是‘封君’阶级。
道理再简单不过;
一个官员,被朝堂派到某地做县令或郡守,治理一县、一郡之民,并给官员发放俸禄;
在这个过程中,朝堂作为雇佣者,而这个官员,就是被雇佣者。
说的再具体一点,也就是后世的‘打工人’。
在这种情况下,拿钱办事儿的官员,显然并不会具备‘不顾一切搞建设’的动力,反而会抱有一种‘宁愿什么都不做也不能犯错’,或是敲一天钟当一天和尚的心态。
——反正只要不出事儿,我就工资照拿,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累,还费力不讨好?
与之相反的是:作为分封制度下的‘封君’群体,与朝堂中央却并非是雇佣者和被雇佣者的关系,而是赠与者与‘获赠者’的关系。
或者说封君群体,完全可以被比喻为公司股东。
打工人拿死工资,上班摸鱼那是必然;
但你作为股东,你会不好好工作?
你能不盼着公司好?
这可是你自己的公司啊喂!
也正是凭借着这样的智慧,华夏文明得以在那落后、贫瘠的时代,将原本不过百十里的部落文明,发展成了摧残的华夏文明。
——我作为老大,我没有钱,我也没法给你官员,甚至根本没法给你提供任何支持;
——但是,如果你自己打下来了哪块儿土地,那我给你背书:你就是那里的王!
这,就是分封制度的优越性:空手套白狼,画饼学始祖;肉就算是要烂,也得烂在我家的锅里。
而分封制到郡县制的进步,就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央逐渐具备了对地方的掌控力,不再需要靠这一手空手套白狼,来让更多的土地‘烂也要烂在自己锅里’;
中央不再强调‘肉要烂在咱们自己锅里’,开始往自己碗里扒拉,曾受封为王,并一锄头一锄头建设领土的封君群体自然不会愿意;
所以,春秋战国;所以,秦亡六国;也所以,秦二世而亡。
而秦、汉之交,恰好就处于‘中央逐渐具备对地方的掌控力’,但还不完全具备掌控全天下的能力的微妙时间节点。
往前五十年,分封更合适;往后五十年,郡县更靠谱;
眼下怎么办?
太祖高皇帝刘邦给出了答桉:分封、郡县并行。
我能掌控的,我郡县制吃进肚子里,不能掌控的,我给你封出去,让肉先进咱家的锅;
等以后,我强一点,我就从锅里扒拉一点,一点一点扒拉,等锅里的肉全被扒拉进我肚子里,分封制自然就没了,天下,也就尽为郡县了。
这样的政治智慧,显然可以让后世那些一口一口‘我政哥天下无敌’‘刘邦就是老流氓’的秦吹们安静片刻。
——单就‘废分封,行郡县’这一点,汉太祖刘邦的政治智慧,远非始皇嬴政所能碰瓷;
或者说,嬴政确实有足够大的决心,但刘邦,却具有更加高明的政治智慧。
而眼下,汉室虽然已经具备对关东大部分地区的掌控能力,但距离全方位郡县制,也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在这种情况下,又突然多出朝鲜这么一块‘新服’之土,那在这块土地上先行分封,尽快以最小的代价,把肉扒拉进这口名为‘华夏’的锅里,显然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在先前,吕雉便曾猜想:皇帝刘盈,究竟是会天真的在朝鲜行郡县?
还是老辣的行分封?
亦或是直接蠢到无可救药,彻底放弃朝鲜半岛?
但在刘盈提出‘郡县、分封、异姓外藩并行’的建议之后,吕雉的心,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眼下,吕雉迫切希望能从刘盈口中,听到一些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方桉。
比如······
“母后即问,儿不敢不言。”
“儿以为:真番、马韩等诸外藩,皆于朝鲜扎根多年,若悍然伐灭,一无大义之名,二又横生事端,于日后,安治朝鲜不利;”
“故儿以为,当许其得保自有之土,各请为汉藩属,再缓图之。”
轻声道出一语,刘盈这场关于‘如何消化朝鲜半岛’的汇报,便悄然拉开序幕。
而在刘盈的眉宇间,也看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疑虑,和忐忑。
有的,只是无尽的自信,和舍我其谁的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