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经历了先前的海难，自己也是一身狼狈不堪，此刻她跪坐在娘亲身后，小心地替娘亲上药，大大的眼睛里积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张若鸿将剑放在火堆旁，将自己包裹里的盒子拿出来，还有秦琴她们行李里的几件衣服搭在架好的架子上烘干。
娘亲交给他的盒子是机关盒，他一时也打不开，不过盒子封得紧，里面应该也没有进多少水。
张若鸿整理完东西，回头看见慕容清的样子，心里不禁觉得有些难受。
虽然，海难是场意外，但还是有种自己拖累了她们的感觉。
“清儿……”他出声想要安慰她。
秦琴早已累极撑不住睡了过去。慕容清上好药，扶着娘亲躺下，转过头对张若鸿扬起了一个微笑，“阿虎哥哥，我没事。”
“对了，你身上也有伤来着，你……”
“我也没事。”张若鸿在她旁边坐下来，回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身旁的慕容清却垂下眼眸，看得出来还是有些忧心。
“放心，琴姨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再找机会离开这座岛。”见她还是不开心，张若鸿再次开口道。
“嗯。只是看娘亲这样，我有些心疼……”慕容清低低地应道，偏过头去看秦琴。秦琴的脸色还是苍白的，虽然入睡了，却还微微皱着眉，似是在梦里也在担心着什么。
张若鸿看着，在心里叹了口气。是啊，那是她的娘亲啊……
娘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张若鸿突然摸向自己的腰间，却除了衣服，什么也没摸到。
他的眼神一下子黯下来，低下头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唇瓣，身子也微微抖了起来。
慕容清见状，紧张地问道：“阿虎哥哥，怎么了，是伤口又疼了吗？”
“没、没什么……”张若鸿开口，尽量装作轻松，声音却有些喑哑，“只是，我娘亲送我的玉佩，不知何时，丢了……”
那是娘亲在他前年生辰时送他的玉佩，怎么就丢了呢？娘亲，会不会怪他，怪他没有保护好她留给他的东西，毕竟、毕竟，娘亲和爹爹，都已经不在了啊……
慕容清看着张若鸿这副样子，有些难受，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娘亲的玉佩，那对阿虎哥哥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很重要的玉佩啊……对了，她也有块玉佩，阿虎哥哥的玉佩丢了，那她把她的给他吧。
这样想着，慕容清便伸手将自己腰间紧紧系着的玉佩解下，递给张若鸿，对他扬起一个浅笑。
“阿虎哥哥，别伤心了，清儿把清儿的玉佩给你。”
张若鸿闻言抬眸看她。眼前的女孩虽然一身尽是湿淋淋的狼狈，可还看得出那秀丽的眉眼。她朝他甜甜地笑着，清澈的大眼睛里是满满的关怀，火焰暖黄色的光映在她脸上，仿佛使那笑容有了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不知是他离火堆靠的太近了，还是身子正在回温，张若鸿突然觉得有一股暖意猝不及防地钻进他心里，冲散了方才的失落和悲伤。
见张若鸿没有伸手接，慕容清便直接把玉佩塞进他手里，然后开解他道：
“阿虎哥哥就收着吧。也不要再伤心了，娘亲说过，能留住的东西就会是你的，留不住的，也不需要去埋怨自己，埋怨他人。”
“嗯。”张若鸿应道，微微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摸了摸上面刻着的小小的“清”字，心中却还是有些怅惘。
“阿虎哥哥的娘亲和爹爹……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吧。”火堆前，慕容清坐在张若鸿身旁，撑着脑袋说道。她本来想问阿虎哥哥的父母怎么了，但想起娘亲嘱咐过她的话，还有初见时他那副落寞无助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就变了样子。
“嗯，娘亲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是、只是他们现在，都不在了……”张若鸿话说了一半，不知怎的，话语里突然带了一丝哭腔。
慕容清见状，轻轻咬了咬唇，皱着眉，一边暗暗怪自己说错了话，一边开口安慰他道。
“没有人会不在的。娘亲说，有些人，虽然现实中离我们而去了，但只要心中还有牵挂和惦念，他们就从来不曾离开过。”
女孩将手放在心口，眼睛里泛着柔光，看着张若鸿道：“阿虎哥哥，只要你还记着，你的娘亲和爹爹就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鬼使神差的，张若鸿也将手放在心口，垂下眼眸，在心里默默问着：是吗？娘亲，爹爹，你们还会在鸿儿身边吗……
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张若鸿抬起眼，眼神却瞟到了慕容清左手卷起的衣袖旁腕上的一条泛红的痕迹。
“清儿，你手上伤到了吗？！”
慕容清低头一看，浅笑道：“没事，这条疤是以前在家里，我贪玩爬到假山上划伤的。应该是刚刚泡在海水里，所以红了。”
“哦。”说到家里，“对了清儿，这一路上除了琴姨，都没听你提起过其他的家人。”
“我其他的家人……”慕容清声音低了下去，偏过头看了一眼秦琴，说：“阿虎哥哥，我和娘亲，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女孩看着火堆，缓缓地开口，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眼神却有些落寞。
“从小、从小家里人就不喜欢我和娘亲。家里办宴会，或是有客来访，都不允许我出现在前院。爹爹也很少来看我们，来了，就和娘亲吵架……所以娘亲，就带着我逃了出来。娘亲说，她不想让我一辈子待在那个冷漠的家里，她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我。”
“这次我们去东离岛，是要去找娘亲口中那个，我从来没见过面的舅舅的……娘亲很爱我，所以啊，清儿长大以后，要当一个女侠，能保护自己，又能保护娘亲！”说着说着，慕容清扬唇笑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乐观和希望。
“……”没想到她的从前，会是这么的不开心。可是从她的之前那张笑脸上，完全看不出来半点的哀愁。
张若鸿顿了顿，然后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用尚还稚嫩的声音说道：“没事清儿，以后有我在，我们都会好好的。”
慕容清一愣，然后笑着反手握回他的手。
“嗯！”
两人一时无言。
海难时耗去了许多力气，慕容清现下已经很累了，她打了好几个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却还是不肯睡下去。
张若鸿见她这样，开口劝她：“清儿，要不你先睡会吧。我还撑得住，我先守着。”虽然他也很累了，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又背着剑和包袱，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酸疼。但自己是男儿，能挺得住。
“我不是不想睡，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害怕……”小姑娘缩了缩身子，揉着眼睛说到。
山洞外大约是寅时的模样，一片昏黑。夜未央，雨未歇，冷风吹过树丛，传出沙沙的声音，在这暗夜里听来，似是鬼魅在低声呼吼。闷雷未停，在不远处的天空上咆哮。
张若鸿看着身旁慕容清害怕的模样，思索了一会，然后从包裹里拿出一只骨埙。那埙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骨头做成的，象牙白的埙身做得精致素雅。
“清儿别怕，我吹摇篮曲给你听吧，这样你就能安稳地睡了。”以前他闹着不睡觉的时候，爹爹就会吹埙给他听。
“嗯。”
不多时，一阵乐声从山洞里传出，很简单的调子，音调也有些不稳，却稍稍驱散了夜的凄清。曲声悠扬婉转，似乎带着一股力量，能透过那天上厚厚的云层，呼唤着黎明的到来。
“真好听，是很好记的调子呢……”乐声似乎能安人心神，慕容清跟着哼了一会，便靠在张若鸿的肩上睡了过去。
张若鸿继续吹了一会，思绪随着乐声飘远，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爹爹对他的嘱咐，娘亲离去之前的泪水，还有那把家传的赤云剑……
未来仿佛还有好长好长的路，却一眼望不到尽头。他，能不能走下去呢……
张若鸿放下埙，望向漆黑的洞外，眼神微微茫然，又好像在透过黑夜，望向更远的方向。
爹爹，娘亲，你们放心，鸿儿会好好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