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相较于之前有点变得不善思考:“可以,让我们把黛西和巫博士接回来吧,讨论花费了太多时间。”
当我们再次接到黛西的时候,她正像约翰教的那样靠在机翼上,明媚的阳光洒在脸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休闲放松。
我朝她招手示意,黛西看到后又转身去叫正在取样的巫清华。我们等了五分钟左右,随后将他俩带去机身尾部残骸。
一进入残骸,我就领着黛西去看那排脚印。她蹲下身仔细看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可能是猩猩脚印,品种属于个头不大,但脑子聪明的黑猩猩。”说着,她又把手指向几组拥有五根脚趾的脚印,示意我去看,“看到这些显现出五根脚趾的印记了吗,这些才是完整的脚印,四根的并不完整。”
我有些迟疑:“和猩猩有什么关系?”
黛西立刻伸出手向我比划,撅起屁股,挺起胸膛,四肢不协调地四处乱挥,大概是在做用四肢行走的动作,有点滑稽。可我除了滑稽之外也看不懂她想表达的意思,摊手做了个茫然的动作:“我看不懂,你直说吧。”
“哎呀,看来我真的没有表演天赋。”黛西自嘲道,放弃表演,转而指着脚印为我们解释,“不完整的脚印都缺少了大拇指,我不知道原因。但你们看那些完整的脚印,大拇指和其他四根脚趾的距离很远,这是猩猩才有的特征。你们看过马戏吧,记不记得猩猩走钢丝的情节?猩猩能平稳完成,一定程度需要归功于它们的脚趾,它们脚趾能像手掌一样握起来,攥住钢丝。”
约翰笑道:“你可以只举马戏的例子,没必要为我们实物表演。”
黛西白了约翰一眼,又说:“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多脚印里只有四根脚趾。”
“没踩上吗?”我问,“可能是被破坏了。”
黛西用手杵住下巴:“不应该,脚印很清晰,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而且只有四根脚趾的脚印都要比五根脚趾的脚印大上一些,我推测四根脚趾的是成年猩猩,五根脚趾的大概率还在幼年。”
“听你这么说,我怎么联想到了某种奇怪的成年礼?”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可别吓我。”黛西挪开了抵住下巴的手,站起身,双臂抱在一起。
“你是动物学家,还怕动物?”
“我是动物学家,但前提我也是个人,是人都会害怕——不对,是动物都会害怕。”
我见一旁的巫清华没有在采样,于是问道:“博士,这里没有值得采样的吗?”
“没有。”巫清华说,“里面和外面没什么区别,没必要重复采样。”
“那我们赶紧走吧,万一这些黑猩猩还会回来呢,免得和他们撞在一起。”我提议道。
“黑猩猩很聪明,通常都会是种温顺的动物,没必要太紧张。”黛西浑然忘记上一秒被吓到的人是谁。
“你也说是通常,有通常就会有万一。”我说,“走吧,路上你们也想想怎么写报告,我不希望领队知道我们已经去过沼泽了。”
这项提议不具有过多的争议,我们也就快速动身,再次将橡皮艇推进水里,一个接一个地跃了上去。坐在橡皮艇上,身体随水面摇摇晃晃,思维也开始摇晃起来。鳄鱼和河马都被晃到了思维里,我也就又开始紧张起来,警惕地观察四周平静的水面。
“公园里有猩猩吗?”约翰问,“以前没听过啊!”
“可能是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不奇怪。”黛西说。
“那他们为什么会来沼泽,那帮家伙又不会游泳。”约翰看看宽阔的河道,又看看中央小岛上密集的红树林,最后打量了几眼遥远之处的高大树木,“他们该在树林里荡来荡去才对,这里对它们不太友好。”
“不清楚。”黛西说,“反正非正常的眼光去看待以前的动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倒也是。”约翰说。
说来奇怪,橡皮艇已经划出去很远,之前的鳄鱼和河马却不见踪影,不过当时约翰他们在闲聊,我在后面惶惶不安心神紧绷,没有一个人发现河道里的常客隐蔽不见。
“博士,你们有在对采集到的样本进行研究吗?”约翰问。
“有,每天晚上。”巫清华点点头。
“晚上的时间会不会不太够,用用改成隔一天或者两天进行一次外出探索,这样研究的时间能更多些。”
巫清华仔细想了想,说:“我觉得倒也可以,现在的研究时间确实不太够,你觉得呢,黛西?”
“可以啊,我没意见,回去和领队商量下吧,再和总局汇报一下。”
约翰又问:“你们的研究怎么样,对那些奇怪的植被有什么发现吗?”
“有一些,不过还是不多。”巫清华说,“我觉得现在的植物与之前相比,更加复杂,也更加——混乱,我不知道能不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混乱?”约翰重复了一声。船桨与流水碰撞的声音,流水的声音,树丛与鸟虫走兽的声音混在一起,与混乱有几分契合。
“我想想怎么解释……有许多植物也出现了不同品种植物的特征,它们的细胞也有另一品种的细胞。不过这些之前就发现过,现在不过是更加确认了,但关于这种变异的成因,还没有任何头绪。”
“这种现象是叫做杂糅吗?”约翰问,“我在总局的时候有听到过这个词。”
“我更喜欢称为重叠,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听过这个词语。就像某一东西,无论从宏观上还是微观上,‘啪’得一下与另外一个东西拍在一起。”说着,巫清华还真就双手合十拍了下手,发出河道上最清脆的声音,“原本更复杂的生命处于主导地位,稍微简单的生命则处于下位。”
“两两重叠吗?”
“目前是这样。还没发现三个品种叠加在一起的存在。”
“真是怪异。”
其实我不太记得约翰是否真的发出了这声感慨,当时一直处于戒备状态的我终于有所收获,眼睛盯着从远处朝我们对向驶来的一个黑点,不由自主地说道:“打断一下,你们看那个黑点是什么?”
没有人再说话,都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个黑点。
我当时确定黑点一定是朝我们驶来的。黑点先是变多,大概从一个变成了四五个,然后开始慢慢变大,直到在我的视线里开始分离,我看清原本的黑点是由上下两个部分组成。
上面是一只站立的黑猩猩,下面是一只鳄鱼,露出半个脑袋和身子在水面上。
“什么鬼?”约翰的这道声音我倒是记得十分清楚。
面前的黑猩猩船队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开始向两侧散开,为我们让出道来。
笑容在每只黑猩猩的毛发旺盛的脸上逐渐绽开,当鳄鱼就要与橡皮艇并排的时候,它们笑出了声。笑声短促密集,吓得我立即打开了枪上的保险。
上膛声比巫清华双手合十的声音还要清脆,而那些猩猩似乎真的知道我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就如同公园外的古怪绵羊认得漆黑的枪口。
黑猩猩们立刻保持安静,肥厚的嘴唇把牙齿包裹得严严实实,黑黢黢的脸上带着庄严的神情,又尽量把身体挺直,双手自然下垂,像是想要竭力站好军姿的三岁孩童。
而自始至终,猩猩脚下的鳄鱼一直目视前方,从未看我们一眼。
对向驶来的古怪船队终于同我们并排,橡皮艇与鳄鱼的速度似乎同时减缓,并排的时间忽然变得很长,长到足够让我仔细打量好每一只猩猩。
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就算每一根黑色毛发都不留遗漏。
原谅我无法给出我仔细打量它们的准确时间,但我可以说出其他发现,保证是你们感兴趣的——站在靠近鳄鱼脑袋上的黑猩猩是个子稍大一些的成年黑猩猩,它们背后都分别跟着一只幼年黑猩猩,就如同我们发现的脚印那样,只有幼年黑猩猩是有五根脚趾,成年黑猩猩的大拇指不翼而飞,只留下早已愈合的褐色伤口,在黑色毛发的遮掩下不易察觉。
脚趾去了哪里,或是给了谁——用作交易中的筹码?
它们放弃脚掌抓握的能力,直挺挺地倔强立定着,意欲何为?
我回想起来时,偶尔会想到模仿,模仿高位者,模仿进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