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平渊终于无法再说什么,他将一包银子放在桌上,神色复杂地看了胭红一眼,低声说:“你……多保重吧。”
这便是决绝了。胭红看了郑平渊半晌,有些凄然地说:“郑官人以后都不打算再来了吗?”
“对……不起。”郑平渊十分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他心中又有些不忍,缓了缓又低低地说:“姑娘,我又能怎么做呢?我既然已经认定了她,就不能让她伤心。”
胭红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满面泪痕。郑平渊无法正视她,更无法劝解她——此时多说已是无谓,只会平添纠葛,他一狠心,站起身来便准备离开。
胭红忽然叫住了他,指着那包银两,看着郑平渊缓缓地说:“这个……我不要。你拿走吧。”她不愿她在他身上所倾注的真心最后都被兑换成了银钱——那无异于是在折辱她。
然而郑平渊又怎么肯收回。就私心来讲,此时此刻,银两是他唯一可以减轻自身歉疚感的方法。
郑平渊解释说:“姑娘,这是我的微薄心意,还望姑娘收下。设若今后姑娘想要赎身,这些钱还可以派上用场。”
他借着胭红恍神的瞬间逃了出去。
郑平渊离开以后,胭红素日一个相得的姐妹走了进来,看着默默垂泪的胭红,叹气说:“这个郑大官人……也太绝情了。往常我们还都歆羡你们二人之间这种心照不宣的情意呢。如今怎么说变心就变心了。可知世间男子,总是这样薄情。”
胭红慢慢拭了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见过那个女子。我有一种直觉,郑官人和她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就如同我和郑官人不可能有结果一样。在这个世上,永远不可能允许两个不同身份的人结为眷属。我对郑官人,是什么也不求的;而那个女子,她在意、追求名分,一旦她陷了进去,结果只怕比我还要悲惨。而郑官人……”她缓了缓说,“我想郑官人有一天还会回到我的身边的。”
郑平渊从惜红阁出来,尤安早已牵了马在外面迎候。他一见到郑平渊,忙问:“怎么样?已经谈好了吗?”
不知怎的,郑平渊只觉此时身心俱疲,疲倦到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他对尤安说:“你先牵马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走一走,晚些时候再回府。”
尤安看了看郑平渊颇有些失魂落魄的神色,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便也没有多言,便应声说:“是。少爷小心,早点回去。”
尤安离开后,郑平渊独自走在金陵的街道上。郑平渊只觉一片烦闷无处排遣。路边有一个酒肆,他信步走了进去。
借酒消愁愁更愁。胭红含泪的眼睛,过往曾有的美好竟全都涌现在眼前。而如今,他为了求得自己一身清净,不顾往日的情谊,将这个女子的一片真心悉数践踏。
他之所以烦闷,是因为胭红的事情使郑平渊进一步看清了自己:他知道自己绝不是一个道德完美之人。
他陷入一种良心与道德的谴责之中,终于有大半个夜晚都无法入睡。
第二日,首先发现郑平渊不对劲儿的,是他屋里的大丫鬟巧云。早上送去的饭菜一直没有动过,一向起得很早的少爷竟一直临近中午都还没有起身。巧云有些不放心,走到床帏边连唤了几声“少爷”,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她有些慌了,揭开帷帐,乍着胆子伸手探了探郑平渊的额头,却不由得唬了一跳——怎么会烫成这个样子?巧云一时间忙让尤安去请大夫来瞧。
郑平渊昏睡了许久。
不知什么时候,于半梦半醒之间,郑平渊感觉有一个人正坐在床边。他睁开眼睛,想要努力地看清楚——那身影再熟悉不过,不是别人,正是陆丝清。郑平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陆姑娘。”
陆丝清轻轻按住他,轻声说:“还是躺着吧。只是怎么忽然会病成这个样子?昨天下午还好好的。”她思忖着说,“这样的天气,自然不会着凉。该不会……是中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