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已经有了真正的灵魂,也不过是像一个新生儿一样脆弱。”
“如若他的灵魂先于五百年前降世,这处火海奈何不了他……但如今的他,在那一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之前,他就会先一步被烧为灰烬。”
“无法将那里化为火海、他便无法彻底走出那里,而将那里化为火海后离开的唯一方法,理应是让他的灵魂在那里继续成长到足以承载业火焚烧的程度。”
“这些你不可能不清楚,我只是很好奇……你不惧死么?”
在这一刻,荧似乎分明能够听得清声音了。
也是这样一句话语,让她眼角的余光都流露平静。
“……”
“我惧怕死亡,但你无法真正杀死我……我会在下个轮回中醒来。”
荧没有发出声音,单单只是唇瓣的嗡动足以让阿斯莫德窥清。
“外来之人,你这莫名的自信从何而来?”
阿斯莫德仍是面无表情,声音无喜无悲。
“……自信?不,这是你亲口说的……我很放心。”
荧已然难以呼吸地睁着看不见的双眸,涣散的暗金色眼瞳中流露红芒。
“维系者只会做等价交易,如果你方才提到过的那三个条件等价于我的选择……”
“而你若是要以最低的风险将这些条件提出,意味着你将无法将它们收回。”
那分明平淡苍白的唇语,在这一刻却也分外冰冷。
“换句话说,就算交易没有达成……”
“现在的你也因为某些意外而无法做到将我在世界树中的记录抹去,无法寻到深渊的位置……”
“你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现在的我再无法就此离开。”
“维系者没有谎言……不是么?”
这些这句没能传出唇瓣的话语,同样被阿斯莫德所看在眼底。
在这一刻,阿斯莫德才终于紧紧皱起了眉头。
祂心底又一次由衷感受到了眼前这位深渊公主如若是真的在精神稳定的情况下,究竟有多棘手。
而祂的迟疑没有反驳,也无疑是证实了荧所说的一切。
“……而且,你口中的记录与备份…我只知道,在记录者死后……备份的一切都会被复原……”
“借了他命运的我,在短时间内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一句话语落下,让阿斯莫德再无法冷静地已然攥紧了无锋剑。
而荧分明也感受到了这从未感受到的凌冽杀意,而气若游丝的她似乎也本就无法避开。
“尽管准备的时间…很短……”
“但我拖延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她闭上眼睛,微不可查地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也足够……让我记住他的模……样了。”
这最后一句话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她本就无力去躲避那向她缓缓抬起的无锋剑。
“……”
“……我阿斯莫德,理应收回先前所有对你轻视的评价,深渊的公主。”
阿斯莫德的声音仍是一如既往显得无喜无悲,但无疑祂并不反驳自己已经落败的事实。
祂那双纯金色的神性眼眸定定地端凝着眼前弥留之际的荧,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许久。
“你与你的血亲,在本质上都是天理维系者不可忽视的大敌。”
但这一刻,荧已经听不到祂的言语。
她那双本已经看不见光的双眸居然幻觉般望见了一幕画面。
那是在冲天火光中的画面,周遭万物似乎已经看不真切。
有一只被烧伤得面目全非的脚掌又一次踏落入了一地翻滚着火光的焦土中,在起落时连带着的火光又让他前进的身形被连连吞没。
但下一秒,那火焰就被一只同样焦黑模糊的手掌一把撕开。
这一刻走出的获斗几乎已经无法辨出原来模样,只是在循着那道微光的方向不断行走。
散乱遮住脸庞的蓝紫色长发也已经被烧得焦黑,遮盖不住他脸上的伤痕。
遍体鳞伤的他轻轻抱着恬静沉睡的她,包裹在她身上的那件长衫已经被他提前用水所打湿,将她保护的一切得很好,至少这一路至今的火光都没能打扰到她的睡眠。
朦胧中,荧感受到自己眼角的泪滴被获斗温柔地轻轻擦拭去。
他怀抱得是那般的小心,就这么带着她踏过火海向着光明走去。
……
一声轻响,那枚她再攥不紧的雷神之心落在了血泊中。
……
龙脊雪山,杜林颈部区域。
空有些脸色苍白地看着不远处的派蒙,看着她在前方飘飞带路。
而他的动作却分别变得越来越缓慢僵硬,甚至偶尔都会有些看不清派蒙那小小的熟悉身影。
“空……你怎么啦?是不是真的有哪里不舒服……你走得好慢。”
朦胧中,派蒙的声音从他的耳畔响起。
空这才回过神,他轻喘息着看着眼前担忧不已的派蒙只是微微一笑。
“我没事的派蒙,只是有些疲惫……”
他小心地背稳了背上的国崩,轻轻摇了摇头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
只是这一刻他那只攥紧着沙漏事物的手掌早已经被汗水浸透,甚至他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所有力量都在一点点地被它所掇取,他也越发难再控制它的流淌。
“那派蒙飞慢一点哦,你要注意点不要跟丢哦”
派蒙的眼底浮现出由衷的担忧,但还是十分信任地点了点头回应着。
只是在这一刻,空的脸色忽然变得更加苍白。
一缕缕灰烬从他的身后飘飞而来,划过了他的耳畔。
“哇!!不好啦空!!国崩,国崩小姐她着火了!!快扑灭它!!”
几乎是在派蒙发出惊呼的那一刻,空就已经迅速无比地回过头将国崩搀在地上。
就这么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咬牙竭力地拍打着他身上那些像是要燃起火光的位置。
在这一刻国崩的身体似乎在一点点地化作飞灰,而且是自内而外地一点点消失着。
他的脸上并没有痛苦,反而是很平静地闭上了原本半睁着的涣散眼眸。
就像是在迎接着什么一般,平静无比。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空半跪在地不住喘息着,无力地看着眼前的国崩浑身上下都在一点点化作灰烬。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他那原本紧攥着沙漏的掌心亦是感受到了烧灼的疼痛。
空下意识地想要松开,却意识到过来就要重新攥紧的那一刻就已然在攥不到任何事物。
在他又想要护住那原本躺在地上的国崩时,那纷飞的灰烬里也已经再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轰!地一声震天撼地的鸣颤在这一刻让所有的色彩都显得失真。
可怖的风浪中,空下意识地抱紧了派蒙被远远地掀飞了出去。
空在这一刻几乎失聪,那耳畔与口鼻中被震出来的鲜血却没能让他眼底的执着色彩有半分退却。
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眸凝重地望着那些原本停在天穹上的高塔废墟如山峦倒塌而下,这龙脊雪山方圆千里内的寒风又一次开始流动,时间的帷幕被重新拨开。
穿插于碎石屑中奔走的安德留斯伤痕累累,几乎很快就被接连的巨石挡住了去路。
愚人众的队伍在可怖的风浪中几近难以架持住这数不尽的狼兽围攻,彼此怒吼搏命着。
凝聚于半空中央的那头金色巨龙幻化出了半个身形,却好像已经因为重伤未愈而无法再凝聚全形,但即便如此那过分庞大的身形却仍是照亮了夜空。
仰天咆哮的魔龙杜林方才张开了血盆巨口,那接连如山岳般重重砸在它脊梁上的高塔废墟就让它血眸圆睁着狠狠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骨骼折却的声响几乎带走了它嘶吼的力气。
那双朦胧涣散的圆月血眸不肯闭上,只是及其显得不敢置信那般回望着那已然崩碎殆尽的高塔,整个龙脊雪山的每一处角落也再无法嗅到祸斗的哪怕一点儿气息。
“……吼呜?”
大滴大滴血红色的泪水,又从它的眸子里缓缓淌落。
轻微到了极点的一声呼唤,也根本唤不回任何对它而言奢侈到了极点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