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司乐厉喝一声后,一张张面孔复又抬起。
她将每张脸以及身段仔细检视,有的人甚至被她拉出队列转上一圈,方才放手。
我也被她拉出来转圈圈。
我不明所以,边转着圈边问道:“姑姑这般检视是为何?我们连衣服都还没穿得体呢!”
管领姑姑做势要打,被司乐扬手阻止,只听司乐道:“挑的就是你等衣不避体面无妆容的时候!你们将来是要在御前献艺的,怎容那些个丑的、黑的、嘴斜眼歪的、肢体不全的滥竽充数?岂不丢尽皇家颜面!”
我仍是不解,歪着头问,“那姑姑,当真有一些口斜眼歪面目黑丑,却还身怀绝伎的呢?都要落选回家吗?”
“都送回家倒不一定——那些演参军戏的,没有些特点还不能用呢!”司乐好耐心的解释道。
“噢,知道了!”我点了点头。
忽然地,司乐重又退回到我的面前,伸手捏了捏我的下巴,冷笑一声,“你也是个有特点的!”
“啊?我吗?”我不解地挠了挠后脑,憨憨道:“可我只会跳舞,不会演参军哪!”
“哈哈哈!”女官大笑几声,又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特点就是——话多!如若再多说一句,就把你发配到云韶院去!”
与宜春院一样,云韶院虽也同归皇后管理,但是那些被称之为“贱隶”的宫人,皆由打杂宫女、平民女中挑选出来,还有一些则是获罪人家没入的妻女。她们被集中一起教习琵琶、五弦、箜篌、筝等,称之为搊弹家。平日出戏,宜春院人不够用,就从中抽调一些来,加以训练,塞进队伍中间,充数不至出丑。她们虽有姿色,但身无伎艺,正因此,云韶院成了宫中以严苛出名的内院。
我乍一听见“云韶院”三个字,长鞭飞舞、鞭肉相交、皮肉翻飞、叫嚣咒骂的场景不由自主的撞入我的脑海。我吓的倒退两步,伸出两手将嘴巴捂了个严实,大气不敢喘。
司乐检视完毕,经过我的面前,似笑非笑道:“好一个胆大无畏的小娘子!自宫官六局设置以来,本官参加三次采选,胆敢与我面前问东问西的,这还是第一个!”司乐挥袖出门,带起一阵冷风。
天还未亮,诸人像是刚刚睡着的样子,院中鸣锣声复起。
随着管领姑姑一声冗长的“晨起”,榻上人才明白,真正的起榻时间到了。
锣声阵阵,庭前猧子频频吠。
出屏帏,整云髻,理胡服,遮幕惟。
手脚麻利的已穿戴整齐于院中集合,拖沓些的便被管领姑姑催着骂着,低眉顺眼的掩在队伍后头,由同伴帮忙调整周全。
我的衣服穿的着实有些坎坷,上衣带子系上又开,裤带开了又系,系了还是开。
以前无论穿常服还是戏服,无论造型简单还是复杂,都是由幼娘帮我整理妥当的。我没有想到,区区布料而已,竟然这么使我为难。
我索性将它们抱在怀中,跟在队伍后面慢慢整理。然而这一抱却显得太过突兀,害得我被管领姑姑拎着鞭子追着打。
我不能等着她来打,蛇一样的穿梭在队伍里,左躲右闪,撞了这个又碰了那个,齐整的队伍被我搅得里外参差,我的身后一路怨声载道,跌宕起伏。
我逮着空儿将衣物一件件胡乱套在身上,管领姑姑尖厉的斥骂一波接一波传到耳朵里来。
“这队伍里与比你还小的不只一个两个,却没见过比你更邋遢的!如此这般,还想入我内教坊!”
“这副样子倒是有些四娘的风采!”我嘿嘿一笑,小时候云四娘咬到了我为她精心制作的“绿虫夹饼”,就像这般地满街追着我要打。
管领姑姑被提灯小内侍提醒,时间不早,这才放了我一马,领着一众人出坊去了。
夜色模糊,入眼所呈现的建筑,除了门便是墙。
我虽长个不识路的脑子,但是我记得住旁边人的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