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紫闻声一拍手:“不用说了,这肯定是李延……年……”随着来人落入视线,卉紫的声音有点迷醉般的飘忽起来。 眼前的高大男子二十七八,一身随意的胜雪白衫,光滑柔顺的长发以碧绿丝带束于脑后,一双桃花眼细细长长,薄薄的嘴唇轻轻抿起正看着来人温和浅笑,这寒冬时节,他却让人好似如沐春风。 这——是那个给汉武帝养过狗的阉人艺术家李延年??卉紫看的痴了起来,无论如何也无法对着他责骂了。这样的妙人,即便是养狗,也该养俊介那种…… 李延年的身后,绕出一体型略胖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绕至恶少面前,恶狠狠地瞪了一下眼睛。恶少顿时蔫了下来,怯怯地低唤了声“爹”。 “姑娘认得我?”李延年浅笑,声音柔然却又中气十足。 “不、不。”卉紫忙摇头,心里寻思开了:虽然此人脸上没有胡须光洁了些,但声音丝毫不欠阳刚之气,举手投足大大方方,这是阉人该有的形象么?没切干净!绝对没切干净! 霍去病听见卉紫结巴,转头便看见她神魂颠倒的样子,心里不知怎地涌上一股不悦之感。 “去病见过协律都尉。”霍去病问候一声,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卉紫和李延年之间,“不知您对此事有何看法。” “对呀对呀!”卉紫笑着说,一伸手推开了霍去病凑上前来对着李延年傻笑,身后背着的菜刀没别稳当,咣当掉在地上。大胡子被菜刀一惊,连忙挡在了李延年身前。身子浑圆的李家大兄也吓得一哆嗦。 卉紫咧了咧嘴干笑两声,连忙向后蹭蹭脚,将菜刀踢下台阶。 李延年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后,对霍去病说:“小侄无理在先,缺乏管教。理当按律惩办。” “这——”李大伯顿时面露难色地望向自己的弟弟。但弟弟如今身份显赫,又给了他一家的荣华富贵,因此他虽身为兄长却不敢直接违背弟弟的意思。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儿子理亏在先。 “叔父……”那恶少哀哀地看向李延年。李延年转头对着侄子,仅仅靠笑容,活活把恶少涌到喉咙上的话堵了回去。 “多谢都尉公正。”霍去病一拱手。 卉紫有些不解地问:“你侄子为非作歹这么久,你们家怎么一直不管啊,他可是仗着你的势在欺人,丢的是你的人。” “胡说!”大胡子反驳了一句,“我家主人繁忙得紧,哪有时间管教这小子!况且我家主人从未出面干涉官府办事!官府治风不严是官府的事!这小子家风不严是他们家的事!”说罢,连带着李大伯也被大胡子狠狠一瞪。 李延年一笑,伸手制止了大胡子的言论,但表情已表示大胡子所说属实。大胡子见李延年肯定自己,得意地轻哼一声。 随后赶到的侍卫,在李延年和李大兄面前带走了一脸哭相的李恶少。李延年果然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脸上都没变一份颜色,就好像抓走的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事后完全不用面对大个自己大哥的埋怨。 “不知姑娘是否还有其他事情?”李延年的声音温和柔软,果然是唱歌的好嗓子。 “没了没了!”卉紫摆摆手,笑眯眯地说,“只是不知协律都尉将在此逗留多久,今后可有机会登门拜访……”话还未完,便被霍去病扯到一边。 “多谢相助。”霍去病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扯过卉紫手腕,“我等就此辞过。”说罢对着大胡子说:“王兄,先行回去了。” “好!”大胡子拱拱手,看看霍去病,又看看卉紫,突然哈哈一笑。李延年不解地看向大胡子,眉头微蹙,不解的表情好似孩子一般。 “喂!”卉紫挣了挣,发现脱不开霍去病的束缚,只好一脸不情愿地转头告别:“我走了……”她对李延年挥挥手,神情有一丝流连。 “快走吧!”霍去病低声催促,声音竟有些恼,不由分说推搡卉紫来到马前,拽她一起上马,动作毫不轻柔。坐定后一拉缰绳,马儿慢悠悠地踏起步子来。 卉紫回头看了眼李宅门前那一抹白色身影。从前她以为的李延年,会是一个桃花粉面的奶油小白脸,因为宫刑而有着更加泥泞的性格甚至娘娘腔,会在男人女人面前谄媚得笑,会竖着兰花指四处指点,还是一个贪财趋炎附势的小人。而今的这个男人,这样的温暖柔和,这样的彬彬有礼,这样的随意洒脱,这样清澈的眼神和笑容,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与曾经心里想象的李延年合并为一个人。用什么词呢?坦坦荡荡,一尘不染。 “何故竟痴迷于一个伶人?”霍去病在卉紫脑后说,语气有些不满。卉紫这才发觉此时她与霍去病同乘一匹马,他坐在她身后绕过她身子牵着缰绳,姿势好像在抱着她。 “美男子多看一会不行么。你要是长得那么美我就天天捧着你的脸看。”卉紫小声嘟哝着。 “空有一副好皮囊作何用途!”霍去病颇为不服,酸酸地说了一句,一提缰绳,完全不管卉紫是否准备好便加起速来,害的她突然后仰深深跌入霍去病胸口。卉紫连忙箍住霍去病的胳膊,生怕跌落下马。 “喜欢美的,去抱着他啊?”霍去病没好气地奚落。 “我倒是想,你别拉着我上马啊!”卉紫转头去反驳。 霍去病一边勒紧缰绳,一边垂目迎上卉紫的目光,良久才皱眉转开视线。 分明就是嫉妒。卉紫再次坐好撇撇嘴,不再争辩,牢牢地拉紧了缰绳,却未听到身后轻轻的叹息。 今日的事儿动静太大,公主肯定是会听到风声的,霍去病少不了被责备一顿,而卉紫也被严禁私自出门。 回来后,琪儿交给卉紫一大包红红绿绿、散发着刺鼻却又十分清甜馨香的种子。原来这是今秋刚收的上好的香料,名字叫胡荽,那对父女给她作答谢的。卉紫起先琢磨半天这是啥,待琪儿描述了一番后,她一乐:这不就是香菜种子么。时人只取其种子作香料,却没有试过用它的株苗作菜肴调味料。卉紫留了一部分藏在了干燥的地方留待开春播种,剩下的那部分用谷物稀释起淡化刺鼻感做了香料和香包。 已入冬未央宫中既无娇花,也无艳鸟,只有三三两两的麻雀在地上蹦来蹦去拣些渣子吃。清早园中尚无人来人往,李延年兄妹二人随意地在宫院中漫布,浅浅的雪地上印出一排脚印。 “这姑娘当真把咱那侄子给镇住啦?还用菜刀?”那笑眉弯弯的女子,正是李延年的妹妹——李夫人李妍。 “是。”李延年淡淡的一笑。 “哼,竖子也该收敛一番了。”李妍幸灾乐祸地一般,说着话锋一转,调皮地一笑:“这样的女子要是让陛下见了,肯定得据为己有!” 李延年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让妹妹不要胡说。那日他便托人打听,得知这位女子便是陛下口中所说的那个从天而降、诞于平阳侯家火灾中的女子。入宫,是迟早的事。 “可惜啊——”李妍叹了口气,突然拉住李延年,“二兄,你能否将那女子引进宫来?” “啊?”李延年一愣。 “……”李妍见了李延年这副表情,失望地松开手,“也罢,是妹妹的要求有些过了。”她喃喃自语着,“不然求陛下?” “不要胡闹了。”李延年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他这妹妹何时能长大变得稳重些。好在陛下宠爱、有心维护,不然只怕会惹下不少祸端。 “好好,我知道了。妹妹是知道分寸的,也就只有在二兄面前才随意些。”李妍撅着嘴,对着李延年安慰地一笑,“好了兄长,我就送你到此。稍后要去椒房殿问安了。” 李延年略微一笑点了点头,站定了目送妹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