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数日后,一个老人突然造访江离殿。 殿外通传,有一个持有通行令却不明身份的老人前来拜见。卉紫正呆在步云登月里望风景,借地势之高,看见了云景之石旁边那个白须一把的老者。既然有能入内宫的腰牌,应该就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况且老人眉目清朗,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让人顿生好感。卉紫连忙下了山,到江离殿中准备迎接。 沏了杯青梅汁水冲泡的青梅绿茶,那悠然的香气让老人有了微醺的可爱神色。迫不及待地举杯品了一口,老者开口说了一句卉紫听过无数遍的话:“丫头你果然是会享受的人!” 卉紫一笑带过。会享受没什么不好,自寻苦受的人才是傻瓜。“不知老人家是……” “哦!”老者失笑,“在下是专门来为丫头卜卦,敝姓循,丫头称我为循翁便可。” “偱翁???”卉紫诧异地看向对面的老人。但提到卜卦二字,她聪明地联想到及笄那日大司徒与大司空的取字取面取生辰一事。取字取面明显并非及笄之礼的步骤之一,这多次询问不得解的事儿,或许对面的偱翁知道。“陛下派您来的?”卉紫问。 老人一笑,顿了一下又点点头:“可以如是说。” 什么叫可以如是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嘛。卉紫心里念叨,嘴上却没有说什么。“那您就快卜吧。”卉紫笑道。 “卜?何须卜?卜或不卜,陛下都不会改变主意,老朽不过是顺了众人心意,来走个形式罢了。” “这是什么话?”卉紫不由得一笑,敢情是来走形式混赏钱的老头。 “今日到此,在下只有一句对丫头说。”他说完一笑,似乎故意地卖起了关子。 “哪句?”卉紫脱口追问。 “丫头是不是不想嫁?”他问着,自顾自地将注意力放在了青梅绿茶之上,全然不见卉紫脸上渐变的神色。 “什么不想嫁?”卉紫诧异道。 “这是丫头与陛下的婚卜呀,丫头不知?”老者略显意外。 与刘彻的婚卜?那及笄之日取字取面取生辰,是要为她做婚前占卜? “老朽就是来告诉你,你不得不嫁呀!”老头又补充了一句。 不得不嫁?婚姻嫁娶,你情我愿,哪有什么不得不的事儿?“老人家,你说话不能不负责任啊!什么叫不得不,为什么不得不?”卉紫反驳道。那老头没啥反应,还一心品尝着杯里的茶水。卉紫一急,一把扯过了他手中的茶杯。 “确实是要嫁啊!”老人这才无辜地看向卉紫。 面对他不甚严肃的态度,卉紫几乎崩溃:“你进来这么久,既没摆个牌也没弄个签儿,怎么就说我必须要嫁?你要是真算的灵,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与陛下的亲缘关系吗?” “亲缘?”他诧异地看向卉紫,仿佛她说的是一个大笑话一样,“丫头你怎会与陛下有亲缘关系?” “好!”卉紫喘了口气,耐下性子来,“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会有许多你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很巧其中一件就发生在我身上。你慢慢听我说,有亲缘关系的人不一定要同存在一个年代,亲缘本就是世世代代延续的!” 耳边盘绕着卉紫喋喋不休的说辞,老人依然研究着卉紫的茶壶。卉紫一说完,他就以斩钉截铁的态度回了一句:“丫头不要多想了,千年的亲缘可非任何人都探查的到的!不算数不算数。” 卉紫闻言,惊愕不已。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千年,难道他看得出她来自两千年之后?卉紫的心狂跳起来,匆忙拉住老者的袖子追问:“不知循翁所言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怎么才能回去?” “回?”老者反问,突然一笑摇摇头。“说来便来,说回便回,你还真拿老天当做儿戏了!” “我哪有说来就来啊?我从来没说过要来啊!”卉紫反驳道。 “欠债偿还,这可由不得你。”老者边说,边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青梅茶上,津津有味地研究了起来。 “哎你——”卉紫正要继续追问,却见老者看着茶水兀自傻笑着,明显对卉紫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千年的亲缘可非任何人都可探查的到的”——这句话说明这个老人知道她的来历。既然知道她的来历,还一口咬定她会嫁,这老头定是铁了心帮衬刘彻的。何况他说的对,两千年的血缘,DNA也没得验,上哪验证。卉紫叹了口气,妥协似地点点头,有气无力地岔开了话题:“就算我与陛下无亲缘关系吧。那为什么我不得不嫁啊?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以皇权逼迫别人吧——” “虽陛下与顾丫头无亲缘关系,但——”老人把不时品着茶水,意味深长地看了卉紫一眼,“陛下与丫头你,都是你祖辈家人存在于世的本源。没有陛下,便没有你,没有你,便没有后世你的家人。虽你会受皇权所迫,但你要明白,老朽所说的‘不得不’,并非因皇权。” “靠!”卉紫禁不住啐道。这老家伙说了半天都是废话,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刘彻当然是她存在的本源,没有他哪来的她祖祖祖祖祖爷爷啊,又哪来的她爷爷她爸和她啊? 老人家一头雾水的看着卉紫:“靠?”这是什么文言叹词?径自纳闷地摇摇头,并不待卉紫回答,他忽又嬉笑着看向她:“不知姑娘可否赠些香茗与在下?” “好了好了——你不要老是在下在下的,多大的年纪了!”卉紫无奈地摇摇头,在案几之下掏出了一个小木盒给了他,“我用梅子一起焙过的,回去用梅汁兑水煮茶,加点蜜。” “好好好!”老人家接过木盒,突然有点手舞足蹈起来。不过高兴之余,他还是不忘扫兴地对卉紫说了一句:“姑娘准备婚事吧!” “行了行了!”卉紫不耐烦地扶额。这个老神棍,长得挺慈祥的,该不会是来她这骗茶叶的吧?卉紫探究地打量着对面的老人,实在是无言以对了。但见老头捧着茶盒起身便要离开,卉紫恍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您怎么就走了?” “哦?”循翁驻足,回头看向卉紫。 “您就不怕,我八字当真与陛下不合??”卉紫诧异道。 “不用看不用看!一准的合适!”老人一笑,摸了摸胡子打量了卉紫一番,“纵是看——不还是一样么?” “您倒是会察言观色,真省事……”卉紫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老头要是真卜了个“不宜嫁娶”回去,刘彻定会抓狂。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当省则省。”循翁一笑,“况且老朽也不是一成都没看。” “这是什么意思?”卉紫追问。 “姑娘自己也曾讲,这世上没有不可能之事。”循翁说完,高深莫测地一笑,向外走去,“你我日后还会再见,姑娘莫要着急!”他说着,兀自走出了殿堂。 卉紫呆在原地,脑中回想着老头刚才那两句话。世上没有不可能之事、还会见面莫要着急——这是什么意思?他在暗示什么?待卉紫反应过来追出去时,老头早已走远。她追到云景石处,拍了拍门口的侍卫,“哎,看见那个白胡子老头了么?” “回姑娘,见了,适才往东去了。”侍卫答道。 “东……”卉紫翘首张望,老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老人家看起来年过六旬,却依然精神矍铄,步履如飞,难道古代当真有仙风道骨的奇人? 夜里有些失眠。卉紫知道,刘彻专门给十六岁的她安排了一场及笄礼出自对她的疼爱,但是她也渐渐听懂及笄之礼的弦外之音。他已经开始准备与她的婚事——而及笄就是婚事的前奏——虽然她从来没有同意过。 好在大军将归。且军队归来之前,刘彻是绝对不会忙着结婚的。她所剩下的喘息时间已然不多,只等霍去病回来救她出宫。她明白,这一步有些冒险,可能不成功,因此霍去病一定要在刘彻封赏前抢先提出要求;她也知道,这样可能挑起君臣间的间隙,不过历史上,霍去病在去世之前仕途一直顺利,只要,只要她不真正嫁给霍去病,只要她能在表面维系历史的原样,那一切就都不会变。 无眠的她一直在想着,自我安慰着,打算着,却低估了刘彻作为一个帝王的心思,刘彻,即便是再器重霍去病,也不会让他把握战场之外的任何主动权,包括讨赏。而霍去病一进京,或许就会听说刘彻与卉紫大婚的音信。那若有若无的情思与重任在肩的忠诚,该怎么权衡、怎么抉择…… 卉紫恐怕从没意识到,离开皇宫的想法,有多么的不切实际,多么的可笑。 所约之人姗姗来迟,却不见主人家一丝愠怒。关上房门,一身凉风瞬间消弭在室内暖融融的空气中。 “待到炎夏,你可还会捂着面纱?小心起疹子。”婉柔的女声,伴着丝玩笑意味。来人顿了一下后落座,对面的面孔也落入眼帘。 “公主别来无恙?”依旧是低沉冷漠的声音,虽问候着却毫无关怀之意。 “无恙,无恙。”平阳公主一笑,斟上一杯温茶。 那人接过茶水四下打量,看着灯火通明的客栈房间,忽地一笑:“怎地这次不是小黑屋了?” “次次陋室约见,岂不让你笑了去。” 眼见平阳公主轻松言笑,对面那人却并无领情之意。那人深知,虽平阳一向待人温婉柔和,但主仆就是主仆,永远不可能平起平坐。那人冷眼听平阳说完,好不给面子的直切正题:“她有异动。” 平阳闻言倒也配合,直入正题:“怎么说?” “只耳闻,却不详尽。”那人敛起衣袖,饮了口茶。 “不详尽,为何约我至此?”平阳笑问。 “常言不是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么。”那人淡淡一笑。 “粗俗!”平阳应声。 “事实便是这般粗俗,那黄鼠狼心怀叵测,鸡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 “如此夸张?”平阳皱皱眉。 那人轻蔑地一笑:“确是夸张了些。那‘鸡’不谙世故,却也不省心。” “下一步作何打算?”平阳随手拈起茶杯,似心不在焉的样子。 “顺水推舟。”那人轻声道,“她既要宴请,不如由我做东。” “若陛下秘密处理此事,那你岂不是担了她的罪名。”平阳不解地问。 “我素来不讨喜,你当我不主事,她便推不到我头上么。索性由她的意思去,既保那丫头一命,又可成事,且我的地盘用起来也顺手。” “哼。”平阳公主冷冷一笑,“她也真是脑子烧坏了,为了那么个败类,竟忍心生生搭上自己的前程。” 那人闻言并不作答,只是“嗯”了一声。 “□□宫廷,轻则投笼溺毙,重则席卷裸身杖责三日三夜,只怕连带着本公主也会受尽世人诟病。”平阳说的云淡风轻,双目中却透出丝丝的仇恨与阴冷,“就这样除了她,只怕太便宜她了。” “不如跟她玩玩吧。”那人突然笑着提议。 平阳公主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瞬间看懂那人眼光中闪烁的诡谲。 “陛下新纳的邢姬只怕要风生水起了。”那人突然没来由道了一句。 平阳轻轻哼笑,一脸不以为意:“便看她能风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