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刘彻再次以出使西域之事为由召见了张骞。 早在淮南国归郡之后,刘彻便简单听张骞说过由蜀地可到达身毒,当时便心痒痒跃跃欲试,没想到事情一拖再拖到了如今盛夏时节。 张骞在大夏国时,曾见到邛崃所产的竹杖和蜀地所产布料,询问夏国百姓,竟说这是商人从身毒辗转运来。大夏在大汉的西北方向,而身毒在大夏之东南,由此推断,身毒靠近大汉蜀地,故而能得此蜀地特产。 身毒定土而居骑象而行,与大宛大夏及大月氏等过都是富有许多奇珍异宝的国家,若能随时出使这些国家,不止可以吸收不同文化习俗获得更多珍宝,同样也可以中原财富或兵力利诱或威震其朝拜于汉,从而扩大汉朝版图并传播威望。而现在出使大夏、大宛等过皆须经过羌地,羌人与汉人一向不和;但若往北又会遭匈奴掳劫。若能由蜀地直接进入身毒,对于出使西方这几个国家来说将会省去不少干扰。 在经与张骞商讨后,二人计划将使队分为四队分别从駹、笮、徙和邛、僰四都开道出发,四路并进共同探寻通往身毒之路。 六月。 昨夜一场雷雨,使得今晨空气格外清晰。整个未央宫好似被洗刷过一般干净剔透,花的枝叶上还挂着晶莹水珠,使得花色更红叶色更翠透。 卉紫刚刚到椒房殿问早,回到江蓠殿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被椒房殿来的侍婢传唤,说是长公主与卫将军入宫,此时正在椒房殿与皇后闲絮,邀请卉紫、李夫人及其他有空闲的妃嫔过去一聚,顺便把午膳做成家宴。 还好因夜雨天气清爽,不然卉紫真的不愿意来回奔波。因为是会见长公主,所以众侍婢中卉紫理所当然携着琪儿前往。 沿路的花丛中,几只油黄的蝴蝶翩然飞舞,卉紫觉得可爱,不由得兴起,提了裙襟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屏住呼吸抬起手臂,生怕吓跑了落在花心上的黄蝶吸食蜜糖,而黄蝶似乎吸食的专心,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人物。但就在大功将成的时刻,它突然煽动翅膀飞起来,竟还萦绕在卉紫鼻尖与其大胆对视。 正在卉紫懊恼地抱怨“连蝴蝶都长心眼”的时候,那只黄蝶扇动了两下翅膀,转了方向翩然离去。视线随那翩跹身影而去,突闻一声稚嫩欢笑,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落入眼帘。歪梳的单髻圆圆的小脸,模样煞是可爱,孩童时而安静时而大笑,原来竟也是在捕蝴蝶。不一会儿,孩童大叫着“兄长”,手持一只小巧的花蝴蝶奔着树荫跑去。 树荫下那被唤作兄长的人似乎正坐在石头上休息,在树丛的掩盖下只露出头顶的发髻。待到那人闻言缓缓站起的时候,卉紫楞住了。 孩童进入树影的掩盖下,矮小的身子已经看不清,但看站立的兄长笑得柔和的侧脸和微弯的身躯,便也知是那孩童正飞奔入怀。果然不一会儿,兄长便将弟弟抱入怀中站起,转身后,不经意朝向了卉紫的方向,但只顾着照顾孩童的他并未看到对面不远的卉紫。 “琪儿,我是有多久没见去病了。”卉紫虽是这样问着,却并不期待琪儿的回答。琪儿动了动唇,最终也没说话。 二月初春,霍家一见。如今已是盛夏六月。 对面抱着孩童逗弄的兄长,正是霍去病。如今,只消这数月未见,他脸上的轮廓便会成熟一分,竟让卉紫不敢相认。此刻正对着怀中的孩子说着话,卉紫还是头回看见他一脸宠溺的表情。 他若对着心爱的女子说情话时,会不会也是这样的表情?他会否,对着庄京莲,这样温声细语。 怀中的那个唤着他兄长的孩子,那是——霍光吧! 卉紫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一对兄弟,沉入到自己的思绪中。 还是孩童先发现了卉紫。他对着霍去病耳语几句,伸手指向了卉紫的方向。正在霍去病愣神的时刻,孩童突然挣脱霍去病的怀抱饶过树丛向着卉紫奔跑过来。 孩童身材矮小,步伐一旦快起来尚还不稳。卉紫担心他摔倒,顾不上先与霍去病打招呼,连忙弯身迈步迎向孩童。 “娘!”孩童上来就大叫,抓住卉紫的手不放,“你是孩儿的娘吧!” 孩子口中根本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断定的态度。卉紫顺着孩子用力的方向抱起他,诧异地说:“你是霍光吗?我不是你的娘亲!” “为何你认得光儿,你就是光儿的娘!”孩童竟然生起气来,腮帮子鼓鼓的,气卉紫不认自己。 霍去病赶了过来,对着卉紫拜过礼后,连声为霍光的冒犯行为致歉,并从卉紫手中接过霍光放到地上。可小霍光执著的很,仍是死死拉住卉紫的手指不放。 “兄长,她知道光儿的名字,她认得光儿,她就是娘!”霍光倔强地咬着唇,说罢紧紧抱住卉紫的腿。 “对不住,霍光的娘亲,确实与夫人有几分神似。”霍去病歉意地说着强行落下霍光的小手,耐心道,“娘亲已经不在了,今后我会好好照看你。” “不!”霍光撅着嘴,“我要兄长,也要娘!” “霍光听话,把手放开。这是宫里的瑞云夫人,你若不敬可是要被陛下赏板子的!”霍去病故作严厉,不惜搬出刘彻吓唬霍光。小小的霍光还不太懂事,但也知道天子的威严,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撒了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霍去病牵过霍光的手抬起头,眼见卉紫渐暗的表情,连忙退后两步致歉:“霍光多有冒犯,还望夫人见谅。” “小孩子认错了人有什么大不了。”卉紫语带怨怼。她才不会与小孩计较,她只是不高兴霍去病怎么会对自己这般生疏客套。由于不想被霍去病看出脸上的怨气,她转过身。 有那么几秒钟,气氛有些尴尬。但随着一声啼哭便打破了这尴尬气氛。卉紫连忙转身,见霍光正仰头望着自己,可怜巴巴地哭。 “长兄为父,你是我娘,你们本该是夫妻!”霍光虽然哭得大声,但是这句音量倒是很隐晦。 “胡说!”霍去病皱眉斥责了一句。 “哟,这么爱哭,将来如何辅政呀!”卉紫蹲下身,伸手抚上霍光软嘟嘟的脸颊。霍光见卉紫与自己亲近,这才止住了哭声。卉紫逗了他许久,他才破涕为笑。卉紫连忙把他抱起。 “如果姐姐长得像你的亲娘,你便求了陛下许你常进宫来玩儿。姐姐就在江蓠殿!”卉紫笑着说。 霍光发完了脾气也哭够了,既为卉紫的话觉得高兴,同时又仔细看着卉紫:“你比娘亲年轻,娘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我这就求了陛下,许我进宫来玩!”霍光说着,单手揽着卉紫肩头,另一手摸着卉紫光滑的眼角。 “别胡闹了。陛下日理万机,如何有功夫搭理你。”霍去病想要制止霍光的任性。 “陛下会答应的。”霍光还未说话,卉紫便抢白道。霍光见自己有了卉紫的支持,顿时心花怒放,得意洋洋地看着霍去病。 霍去病无奈地叹口气,伸手用力刮了刮霍光的鼻梁,霍光不服气,低下头示意较量一番。这是兄弟俩之间的游戏,霍光时常要缠着霍去病比力气,手腕掰不过,便发明了顶脑门的游戏。霍去病拗不过霍光,只得低下头抵上了霍光的小脑门。霍光力气小,霍去病刻意退让,但还是略胜一筹。 “娘,你快帮帮我呀!”霍光玩起来口不择言,两条胳膊死死搂住卉紫的脖子想要向卉紫借力。正在一旁发笑的卉紫连忙配合着顶住霍光的后脑勺,与他一起想霍去病发力。 三人玩的笑声一片,一旁的琪儿也忍不住掩面轻笑。 谁也没想到,这一幕落在了路过的刘彻与邢雨诗眼里。 看着身旁原本因一会儿椒房殿的聚会而和颜悦色的刘彻渐渐拧紧了眉头、眼中闪过的妒意和气恼,邢雨诗察言观色,假装不经意又很合时宜地开了口,一脸歆羡道:“若德儿能够有个皇儿就好了,陛下与德儿和皇儿三人若在一起玩耍,定会如眼前此景般温馨甜蜜。” “哼,”刘彻冷笑了一声,“倒真像是一家人!”说罢,瞥了卉紫一眼,转身迈步走开。 卉紫与霍去病霍光三人抵达椒房殿时,刘彻和其他到场的姬妾都已各自坐定,正欢声笑语。因此卉紫这一男一女一孩子的三人组合突然出现在大殿上显得与众不同。 “哟!这真像是携着妻儿全家拜访!”七子橘末大喇喇地来了一句。话音刚落,便被一旁着急阻止的吴美人在胳膊上拧了一把,格外吃痛,橘末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嚼宫里妃嫔和外朝武臣的不是,连忙噤了声,斜视着卉紫心道:都是你害我祸从口出。 卉紫伏在地上行礼,良久不闻平身之声。她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歪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的霍去病和霍光,心里暗想你们还真淡定。悄悄抬了下视线看了刘彻一眼,发觉刘彻正歪着身子坐在上座看着自己咧着嘴,但双眼却毫无笑意深不见底。心里暗道不好,不知是要发生什么事,却不知正是自己与霍去病一同前来才惹得刘彻心生妒火。 “光儿来!”刘彻先叫了霍光。霍光一笑,拜谢之后起身跑向刘彻。刘彻揽过霍光,仔细打量了一番,不觉心生喜爱。但喜爱的好似过了头,忽略了堂下还跪着两人。 平阳公主察觉异样,在刘彻与堂下来回看了数眼,突然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她开了口提醒道:“陛下莫忘了卉紫与去病。” 刘彻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抬头,慢悠悠地张口令二人平身入座。 起身的卉紫脸色十分难看,但霍去病却面不改色,淡然入座到卫青身边。 刘彻与霍光亲腻了一番,这才撒手任他跑开。在座的女人们见了这扎着歪角的小孩,也觉得可人疼,又见陛下如此喜爱他,便纷纷将霍光唤了过去问话打赏。但除了刘彻等人,其他姬妾都不知这小孩是谁,边围着小孩叽叽喳喳,边相互间议论纷纷。 “你瞧这眉眼,似乎与云姐姐有些相似!”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引得众位宫嫔齐齐转头看向一旁喝水的卉紫。卉紫水刚递到嘴边,便被这一道道目光射的僵住了身子。 “这光儿与姐姐是何关系呀!”橘末勾着笑眼问道。 “光儿姓霍,家父霍仲儒,先妣已逝,如今受兄长照顾,住在长安霍家中。光儿与云姨娘也是适才刚刚相识。”霍光虽然年岁小,但答的很干脆。适才在花园一直缠着卉紫叫娘,这会儿却撇清了关系。 “若说瑞云妹妹这年岁,有个这么大的孩儿也不足为过。既然如此相像,不如认个干儿子吧!”吴美人笑着说。 卉紫连忙拒绝,声称自己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能带个这么小的孩子。何况认了霍光做干儿子,那霍去病岂不是比自己低了一辈,这不行。 “还用认么!长得这么像,说不定真是亲生的呢!云夫人入宫前,不是与嫖姚校尉一直来往密切么。”胡婕妤阴阳怪气地说。 “住口!”还未待众人反应,上座的刘彻便变了脸扔下这雷霆般的一句怒喝。胡婕妤脸色一变,瑟缩回去。众人见刘彻发怒了,连忙也跪在地上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