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便是卫子夫的寿辰。为办这场寿宴,未央已阖宫准备了月余。午宴当天,因卫青的特别地位,使得不少文武重臣皆携家眷出席为卫子夫贺寿,整个大殿人满为患,场面热闹非凡,一场家宴也办的独具特色。在来人几乎都坐定了的时候,一身华服的卫子夫才率着一众妃嫔款款登场,今天的她专门修饰了一番,一出场便艳压群芳,她一反常态没穿红色,但亮金的华服将满殿形形色色的女眷们比的望尘莫及。 尽管韶华将逝容颜渐衰,但卫子夫那多年养成的大气平和却始终无人能比。 刘彻曾在闲聊时与平阳公主说过,这后宫里总会有比子夫还美的,比子夫还聪明伶俐的,比子夫更受尽宠爱的。但能母仪天下者,无人能出其右。 此刻的她仪态大方,轻轻接过上座的刘彻递来的手掌,在其搀扶下入了座。 钟磬齐鸣,歌舞喧天。寿宴也在热闹的气氛中开始了。 “娘!”身边一声轻唤。卉紫回过头,见小霍光正躲在梁柱后对卉紫勾手。卉紫看看四下无人注意自己,便悄然走到了柱子后,一见霍光便狠狠地将其脸颊揉捏了一番。 “不许叫我娘,听见没!”卉紫恶狠狠地道,逗得霍光咯咯直笑。 “另外一个很美的姨娘呢?”霍光边笑,边四下打量。 “哪一个?”卉紫也四下观望,忽地恍然大悟,“你是说李夫人?”这霍光小小年纪,也没进宫几次,连李夫人都记得。许是有孕在身行动不便,原本与卉紫约好的李夫人却姗姗来迟,好在此地人多嘈杂,并未有人注意到这点,不然定会揪住不放。 “娘,我与你说个秘密。”霍光突然神秘地眨眨眼,示意卉紫将耳朵靠近。 “快说。”卉紫催促道。 “这李姨娘恐怕要出大事,才不敢进殿。”霍光悄声道。 “什么意思?”卉紫不解。 “李姨娘现下正在角楼偏殿里躲着呢,她与舅母穿了一样的衣服!”霍光说着,小小的眼睛里闪着深不可测的光,“所以她不敢进殿,也不敢再回椒风殿以免路上招摇。” 一样的衣服?卉紫起身让浮香在此盯着,叫上琪儿从侧门溜了出去。 角楼偏殿大门紧闭。卉紫上去敲了几下,里面传出紧张的声音问是谁。 “秋曼,是我!”卉紫应道。 秋曼连忙打开门,见四下无人便将卉紫和琪儿顺门缝拉了进来。一进门,卉紫便见了一脸愁容的李夫人正泄气地坐在椅子上。再一看,虽李夫人所着衣物款式与卫子夫不尽相同,气势上也远远不及,但从布料到绣工到装饰,分明就是卫子夫的简化版。 “皇后贺寿,我却穿成如此,这不是要与皇后抢风头么!我那椒风殿已然够抢椒房殿的风头了!”李妍一脸的悔不当初。 “你是怎么搞到这身衣服的?”卉紫也不解。 “原本也是想做套喜庆的,便四下寻好的布料。这是凤凰殿送来的,说是极珍贵,整个未央宫也不过几匹。我一见成色确为上等佳作,打心里喜欢。”李妍一脸懊恼,“可我不曾想,另外几匹竟在为椒房殿赶制宫装。我怎么也想不到,卫皇后会选这颜色的布料呀!” “我也以为她会着红装!”卉紫道。 正在这时,角楼的门又被拍响。 “李夫人可在此?李夫人可在此?”是一个内侍宦官的声音。 李妍和秋曼顿时一阵惊慌,李妍焦急道:“他怎知我躲在此处?这可如何是好?皇后寿宴哪有不出席的道理!若去,现在换衣服也是来不及了!” “刚才怎么不就近借一套去呀!”卉紫也急。 “你也知我有孕在身,衣着比例已不同于常人,何况我既已发现今日穿错了衣服,哪里还敢四处招摇,只好躲在此处。”李妍解释。 “那你先穿我的,我比你胖,应该穿得下。”卉紫说罢,动手解起了衣物。 “可我们怎么办?”琪儿不同意。 “快搭把手,咱们到时候再说。现在他们不是着急找李夫人么,又不找我。”说着,边指挥琪儿扒自己的外衣,边动手去扒李夫人的衣服。片刻过后,二人身上的外衣便相互交换完毕。李夫人临出门前,卉紫拉住她道:“将一个叫霍光的小孩叫来。”霍光人小,更容易出入内宫借衣服。 李妍闻言也不细问,点了点头便匆忙打开门跟着叫门的内侍走了。 李妍的出现,让邢雨诗颇感意外。她上下打量着李妍,一方面觉得计划落空,另一方面又见这衣服似乎是眼熟。 李妍也毫不示弱,直直地回敬着邢雨诗的目光,满心的不爽。邢雨诗与其对视片刻,忽又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扭开了脸。李妍连忙四下打探哪个小孩叫霍光。 殿上带孩子来的人不多,李妍很快便出现在霍光面前。霍光一瞧李妍这穿戴,还未待李妍说话,便急忙以解手为由向外奔去。一边奔跑一边思索就近都有哪些妇人的寝殿,突然想起了什么,拐了个弯跑进树丛中。 约莫有个两刻钟,角楼的门便被霍光敲响。卉紫赶忙接过那一袭水蓝色汉服,尽管没有自己的宫装华丽,但穿它的境况多少会比穿那身金色宫装好很多。卉紫套好衣服,出门先是狠狠夸奖了霍光一番。这孩子不是一般的聪明,只一眼看到李妍穿了卉紫的衣服进了大殿,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用交代便把替换衣物带了过来。 悄然进殿坐回座位。因宾客众多,也没人注意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卉紫的衣服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坐定后,她看着向上座的邢雨诗,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女眷区内也觥筹交错,酒意正酣。与其说是一场寿宴,不如说是一场家宴,亲切随意。只是卉紫无心吃喝,一旁的李妍也食之无味。 “我自认未曾与人争过什么,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李妍说着,略带担忧地抚了抚小腹,“不知我这孩儿,这回是否能平安降生?” “你这就叫躺着也中枪。”卉紫淡淡来了一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杯下肚,食道也给烫的火辣辣的。 正在这时,萍儿传话过来,说是邢雨诗邀卉紫至殿后园中一叙。 “有什么话在这说不好啊?”卉紫没好气地夹了口菜。 “我家夫人说,不若讲和吧!”萍儿道。 卉紫一愣,抬头看着萍儿,不知邢雨诗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她放下筷子,准备起身赴约。琪儿和浮香欲作跟随,却被萍儿言明拒绝。 今日午后有些微风,天气不似往常那般炎热。卉紫一个人行走在大殿后的林荫小路上,等待着邢雨诗的到来。邢雨诗很是守时,并未让卉紫等待太久。两人一见面,卉紫便开门见山地问:“什么讲和?”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肯与我合作,还是坚决与我作对?”邢雨诗问。 “你会这么好心愿意与我合作?何况,我们合作什么?”卉紫嗤笑。 “你能不顾自己将李妍的衣服换下,我便知若能交下你这个朋友绝不会吃亏。”邢雨诗笑道。 “可是我会吃亏。”卉紫翻了个白眼。 “那你是不愿接受这个机会了?”邢雨诗再次确认。 卉紫哼笑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那就休怪我了。”邢雨诗说着,面带笑容,眼里却布满阴谋,她踱步至卉紫正前方,与其面对面轻声道,“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吧。” 卉紫本能地退后一步。 邢雨诗也不恼,上扬的眼角里闪着诡谲的光:“云姐姐可还记得去年落水的湖泊?” 卉紫一愣,点了点头。好端端的提起这事做什么……莫非?! 看着卉紫瞪大的双眼,邢雨诗得意地一笑,而后故作失落地说:“没错,是我。你没死,我失望了许久。那是多么好的一次机会,可以把罪全推在窦文玲头上!”说着,她神色一转,“可是却被我发现了更有价值的事实。” “什么?”卉紫紧张地问。 “你可不知霍去病见你不醒那焦急心痛的模样,更不曾听见他为唤醒你不断重复说着许下的誓言。”邢雨诗边说,边啧啧称叹。 去年落水,是霍去病将自己救起,而后寻求韩焉的帮助将自己送回江蓠殿。 “我从那起就猜你二人关系不一般。”邢雨诗脸上的得意之色丝毫不减,“你可记得我初次到你殿上,就被陛下撞见误会你我不合,那时我只是轻念了一句‘霍去病’便噎得你哑口无言。我便更肯定自己的猜测。” “那又如何?”卉紫虽是问心无愧,可牵扯到霍去病,心里仍旧莫名其妙地不安。 “如何?”邢雨诗一脸好笑,“于你是无所谓了,于他,可是影响仕途的!” “宫里的谣言也是你放的??”卉紫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问道。那些污秽不堪的谣言,那些害她连霍光一个小孩子都要避讳的谣言,都是邢雨诗散播的? 邢雨诗一挑眉:“没错。” “谣言就是谣言,不会有人信。”卉紫倔强道。 “陛下信就行了。”邢雨诗淡淡地说。 “那今日李妍错穿礼服,也是你的主意?”卉紫问。 邢雨诗哈哈一笑:“那是她蠢,这可怪不得我。哼,与我相争者,必不得好果子!只怕她腹中的孩儿也不得好死……” 啪地一声,卉紫一巴掌打上邢雨诗的脸。邢雨诗虽吃痛捂着脸,面上却笑说打得好。卉紫再看旁边的萍儿,似乎也没有出手阻止卉紫的意思,卉紫心下迷惑不已,总感觉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陷阱。 邢雨诗忽然反手抓住卉紫的手腕,低声激将道:“打得好,你再打呀!再打呀!” 卉紫使劲挣了挣,却没能挣出邢雨诗紧握的手腕,眼见萍儿和邢雨诗神色怪异,心底生出一丝不安,她低声道:“你放开我。” “我不放,有本事你再打!”邢雨诗挑衅着。 “你放开我!”卉紫喝了一声,使劲一挣扎,不料邢雨诗率先松了手,害的卉紫向后踉跄几步稳住身子,再低头,邢雨诗则翻到在地,捂着肚子拧紧了眉头。 一阵脚步与说笑声传来,萍儿不失时机地扑通跪倒在地爬向卉紫连连叩拜,口中啜泣着求饶:“夫人就是再不喜欢我家邢夫人,也不能这样推她呀!”说着又爬向一旁□□不已的邢雨诗。 邢雨诗此时捂着小腹面色苍白,哆嗦着嘴唇要萍儿传人呼救。正在这时萍儿一声惊呼,瞠目结舌地指着邢雨诗的裙裳:“娘娘、娘娘……血……” 对萍儿的举动还未反应过来卉紫顺着萍儿所指的方向一看,邢雨诗的裙裳之下正汩汩地冒着鲜红的血液,她脑子嗡地一声,顿时明白了一切。 “这便是我没答应与你合作的结果吗?” 这是刘彻与平阳公主及卫子夫等一众姬妾、数个近臣走近之前,卉紫说的最后一句话。卉紫看到,邢雨诗呼痛的唇角闪着阴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