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这个浪漫的节日,是刘彻的生日。而每年当朝皇帝的寿宴,在宫中也可谓是一年当中极大的盛事。卉紫去年进宫时赶上过一次,但今年作为嫔妃的第一次寿宴,却因在病床静养未能赶上。 江蓠殿几乎被尘封。但再冷清,内里的景色也不变。花儿不会因失宠而不开放,叶儿也不会因失宠而枯萎。步云登月亭上依旧有着整个未央宫都无法匹敌的视野和景致。这是卉紫唯一觉得安慰的地方。 “快喝药。” 一声温柔呼唤将卉紫的思绪拉回。她转头含过汤勺里的苦药汤,对着李夫人笑了笑。 “喝了药,才能快些好。”李夫人念着,又舀了一勺递过来。挺着大肚子的她听说卉紫园中中暑昏迷,每日清晨问过早安后便不顾一切地来探望。卉紫拗不过,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 “堂堂夫人喂我这个良人吃药,想想这辈子都值了。”卉紫自嘲般地笑道。 “不要胡说了。什么夫人良人,不过是个名号,都是为陛下而存在。”李夫人摇摇头。 卉紫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乖乖地喝着药。 以往都觉得自己的体质在古代来说还算不错的,这次中暑却连续七八天不见好,太医诊断说是心火过盛虚耗了体力。卉紫表面不觉得这些烦心事搅扰了自己,直到病成如此才承认确实是耗费了心神。 “过些日我与陛下说说,至少要保证你不受到不公正的打扰。”李夫人好心道。 “不必!”卉紫连忙拒绝,“别参与到我的事里来。”原本邢雨诗便不曾想放过李夫人,若李夫人主动参与进来,岂不是给了邢雨诗可乘之机。 送走李夫人之后,卉紫见天气晴好,便搬了垫子到了步云登月亭去小坐吹风。 天色湛蓝,清透的阳光映得整个未央宫熠熠生辉。在这开阔的视野下,卉紫心情也稍微好了些许。 好好珍惜这美好的景色吧,说不定哪一天,连这江蓠殿也住不得了。卉紫想着,苦笑起来。 突然想唱歌,可是没有携琴上来,卉紫想了想,伸出手指,凌空拨弄起来。 “梦境的虚有,琴声一曲相送,还有没有情浓,风花雪月颜容。”卉紫闭上眼,忘情地唱了一句。小的时候,她就经常这样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根棍子当麦克风,夹着把笤帚当吉他,闭着眼睛装模作样地演绎激情四射的舞台摇滚明星。她很热衷于这个自娱自乐的游戏。而此时,她演绎的很投入,好似眼前真的有一把琴,在为她的歌声轻轻附和。 “还有下一句么。”一个男声轻轻问道,他不敢大声,似是怕扰了卉紫歌中的轻梦。 “蝴蝶去向无影踪,举杯消愁意正浓,无人宠。”卉紫清唱了一句,转头看向来人。忽地,她敛了笑容站起。 “你怎么会来?”她看着霍去病:陛下怎么会让你来我这里。 霍去病淡淡一笑,走到一旁坐下:“探望皇后,顺便来了。陛下不在。” 卉紫刻意坏坏一笑:“偷着来的!” “身子可好些了?”霍去病问着,语气淡淡,眼里却泛着担忧。 卉紫看着霍去病认真的表情:“小事情,没关系。” 听卉紫这样说,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霍去病眼中的担忧才散去。“我决定,明年北上归来后,与京莲成亲。”霍去病说着,看向亭外的未央宫,“过些日就会向陛下请旨。” “不要!”卉紫脱口而出。话音刚落,才觉得自己失态。历史上的霍去病并无明媒正娶的妻妾,卉紫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要违背历史的事发生。可是话一出口,才担心会被霍去病误会。卉紫脸红了,转开目光不再看霍去病。 “我若继续独自一人,定会被你所拖累。”霍去病轻哼一声,略表不满,“我不在乎娶了谁,当下是要先和你撇清关系。” 看样子霍去病没有误会,卉紫吁了口气,免了适才的担忧,却又为霍去病无情的话语伤了神。她低着头,为自己情绪的变化而气恼,暗暗埋怨着自己:你究竟是要哪一样?要他不在乎你,还是在乎你?她瞥了霍去病一眼,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轮廓越发地冷峻。卉紫突然好想再看看过去他待自己时的傲然、调皮甚至是怀疑的表情。 “和我有关系,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吧。”卉紫低声叹了句。 霍去病看了看卉紫,翻了个白眼,轻哼了一声以示同意。 “那真是……对不住了……”卉紫说着,喉头因难忍的哽咽而疼痛。 霍去病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味,他皱了皱眉,看向卉紫,却见卉紫刻意避开自己的视线转向亭外看着宫殿群。 “流觞亭的石榴花,开了么。”卉紫岔开话题。 “嗯。”霍去病点头,“京莲很会打理花草。” “你是不是喜欢她了?”卉紫忽然转过头。 这是卉紫第二次这样问。坦白说,他对庄京莲没有任何男女间的感觉,只是受着庄京莲的细心照料,日久天长,他再硬的态度也多少有了丝软化。霍去病愣了一愣,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而卉紫以为霍去病是默认。她仿佛心跳骤然停止,转过头不再看霍去病,冷冷地说了一句:“我说你怎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你不是曾说,希望我喜欢百合吗?”霍去病淡淡的一句,像是质问。 卉紫一愣。这话,确实是从自己口中说出。 霍去病见卉紫不语,靠近案几托着腮,放松了一下自己。“把那歌唱完吧,从前没听过。”他转移着话题。 卉紫并不推脱,张口就唱起了歌。 是我想得太多,犹如飞蛾扑火那么冲动,最后,还有一盏烛火,燃尽我,曲终人散,谁无过错,我看破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霍去病评价了一句,而后他又坏笑着转向卉紫,“那你又是和谁醉后缠绵,乱了分寸?” “这是歌,不是我的故事。”卉紫不想理他。 霍去病仍旧托着腮看着卉紫,良久才说了一句:“不是就好。” 卉紫转过头迎上霍去病的目光,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霍去病先转开视线。他理着自己打褶的衣襟,准备起身告辞。 “这么快?”卉紫问了句。他坐在这里,前后也就十分钟。 “你安好我便也放下了心。”霍去病说。 卉紫并未起身相送,只是目送着霍去病向山下走。 “好好保重,记得若是在未央无路可走,宫外还有我。”下山前,霍去病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卉紫点头答应着。 人到某个时刻,总是会有敏锐的直觉。霍去病话里有着“无路可走”一词,卉紫听了却不觉得刺耳。因为她与霍去病有着相同的预感。 傍晚刘彻一从上林苑回来,便直接把卉紫叫去了凤凰殿。卉紫是百般不愿,但还是拖着带病的身子奉旨赶了过去。 凤凰殿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全然不似江蓠殿那样的冷清。卉紫走到殿门口,向里看了看,想了想自己殿上的冷门槛,不禁感慨万千。 “姑娘……”琪儿拉了拉卉紫,声音中透着担忧。刘彻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传见过卉紫,今日恰巧霍去病来过,刘彻就召见了,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卉紫也拿不准主意,咬了咬唇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一声通传过后,凤凰殿院内忙碌的侍婢内侍们全都停下手头的工作,站定了迎卉紫入门。这样的礼节在往常是不曾见过的,卉紫心里诧异着,有一种赴鸿门宴的感觉。 进了正殿,见刘彻正伏案批奏章,邢雨诗在一旁磨墨伺候,看精神似乎也不像流产后的样子。二人不时笑谈着什么,一幅夫唱妇随的和谐景象。看到这个画面,卉紫不禁想起自己刚入宫时随侍未央前殿和宣室殿时的情景。 许久,二人才注意到已进门的卉紫和琪儿。卉紫见过礼后,得以赐坐在一旁。 天气炎热,刘彻与邢雨诗二人穿着都随便了些,也正因随便更显示了二人亲密的关系。邢雨诗伸手替刘彻擦着汗,刘彻则笑笑拿掉她的手示意她身子未好不要这般辛苦。这一切让卉紫看在眼里,酸在心里,不自觉地背过脸去。 “用过膳了么?”上座的刘彻对卉紫问道。 “不曾,没什么胃口。”卉紫静静地答。 “定是暑气未消所致。”邢雨诗说着,转头吩咐萍儿去取消暑汤。 卉紫望着邢雨诗,看着邢雨诗一脸宽容大度不计前嫌的表情,心里厌恶的要命。不多时消暑的甜汤到了,卉紫接过,却并未享用。 “暑气未消还不多喝些!”刘彻看出卉紫的抗拒,心生不满。他不明白邢雨诗好意给卉紫个台阶下,卉紫为何不识好人心。 卉紫听了,二话不说拾起汤碗一仰头,而后咣地一声将空碗往案上一放,不再言语。过去每个月,他都记得她月信的日子,今天却忘得干干净净,还逼她喝下这凉血去火的冷汤水。 “这是什么态度?”刘彻不高兴了。 “陛下,消消气。良人——”邢雨诗说着瞟了卉紫一眼,冷眼笑道,“也不是故意要与陛下作对……” 刘彻并不听劝,轻哼一声,满口嘲讽:“暑气未消还跑到亭子上和外臣私会,弹琴唱歌真是好兴致啊!”说真的,回来第一时间便听说了此事,他心里相当不是滋味。 果然是为了此事。卉紫心说道,低下头不言语。原本就不需要解释的事,她便觉得不必解释。可这沉默在刘彻看来,更像因理亏而无话可说。 卉紫默默地坐着,一旁的侍婢理所当然地为她续上消暑汤。卉紫不言语,只是机械地拾起汤碗咽着汤水。 “姑娘!不能再喝了。”琪儿在一旁劝道。因逢月信期,卉紫原本治疗中暑的药方都被改了,又哪经得起这凉血止血的冷药汤在体内冲撞。 “这江蓠殿的奴婢,就是不一样。难道你们都怀疑我这消暑汤里有毒吗?”邢雨诗瞪了琪儿一眼,琪儿连忙噤了声。 “喝就喝。”卉紫赌气道,拾起碗又喝了个底朝天,放下碗抹抹嘴。 “陛下,看良人这样——似乎心情不佳,那件事我看就算了吧——”邢雨诗表面说着算了,其实是在有意提醒。 果然,刘彻闻言想起了这事。他看着卉紫那副软硬不吃的表情,一狠心,摇了摇头道:“不必。她自己也曾说足底按摩养元气通经络,百病从寒起,寒从脚下生,夫人当下正是惧寒的时候,难得卉紫懂得足心按摩,又是女子甚为方便!”刘彻缓缓地说着,目光一刻也未从卉紫脸上移开过,像是刻意说给卉紫听。 “陛下真是好记忆,许久前的话还记得!”卉紫讽道,想起刚入宫不久,自己胆战心惊地为刘彻“侍寝”,给他洗脚的那天。 “那——”邢雨诗佯装一脸愧疚地看着卉紫道,“妹妹便不客套推让了,有劳姐姐了。”说罢,将双脚伸出榻子,递向卉紫。 合着这是要让自己给邢雨诗做足疗。卉紫心里呸了一声,怄气不已地拉过邢雨诗的脚。 “邢夫人,”卉紫心里气愤着,面上还是很平静地道,“足疗虽可打通身上脏器脉络于身体是百般好处,但过程可不似你想得这般舒服。” 邢雨诗戒备地看着卉紫,道:“这是何意?” “中医说,通则不痛,痛则不通,邢夫人是第一次按脚底吧?脉络闭塞,所以一按就会——疼!”卉紫说着用力对着涌泉穴就是一指。 邢雨诗啊地尖叫出声:“你!”她正要发作,忽然想起刘彻在身边,忙把话咽了回去。再看看卉紫的表情,认认真真,丝毫没有一丝捉弄的意味。她想了想,忍了下来。 “怎么了?”刘彻问了句。 “没!”邢雨诗一笑,“起先有些疼,随后便通透了。” 卉紫听了,并未言语。坦白说她按得很到位,想必此时邢雨诗已经疼到骨头里,但效果也是实实在在的,卉紫不怕太医验查。 但时间一长,邢雨诗还是受不住了。她不好意思说疼,便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对着刘彻娇嗔了句困。 “困了?”刘彻合上竹简。 “嗯。陛下,我们到寝殿去休息吧!”邢雨诗说着,看了卉紫一眼,眼角流露着暧昧的笑容。 卉紫充耳不闻,适时地停了按摩的手。 “那——”刘彻也看了卉紫一眼,“便去休息吧。”说着,他起身走了两步,弯身将邢雨诗自榻上打横抱起,顿了一顿,低头一吻,向后方寝殿走去。 “卉紫告退了。”卉紫低声叩拜,起身欲离开。 “谁许你走了?”刘彻突然回头。 卉紫不解地抬头,见刘彻与其怀里的邢雨诗都正看着自己,唇角挂着各怀鬼胎的笑。卉紫饶过邢雨诗略带炫耀的视线,直视着刘彻。 刘彻一笑,抱着邢雨诗转身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