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紫睡醒时,韩焉已经不在房内。她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窗前。窗迎东方朝阳,光线大好,推开窗子,清新的气息迎面扑来。卉紫闭上眼深呼吸一口,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放眼望去,远处隐蔽在云雾当中的宫殿群,可是那未央宫? 卉紫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倏地沉重下来。宫中那些人那些事,再次浮现到眼前。 未央宫内,本欲寻麻烦的邢雨诗,一早便发现江蓠殿人去楼空。刘彻下了早朝与卫子夫和邢雨诗赶到时,只琪儿一人在殿中央跪地等候。 “卉良人呢?”刘彻淡淡问了一句。 “琪儿醒来时,人就不在了。”琪儿低声道。 刘彻坐到上座,待随行妃嫔和内侍一一落定位置之后,又问:“怎就你一人?” 琪儿不知如何回答浮香和五儿的下落,吞吐了半天。 “邢夫人已遣人搜寻过整个后宫,竟无人知卉良人下落。”胡婕妤插嘴道,“嫔妾认为,卉良人极有可能已不在宫中。嫔妾听闻,卉良人大婚前便曾逃离过未央宫,如今看来,只怕此次也是轻车熟路了……” “不要再提那件事。”刘彻沉声斥责了一句,胡婕妤连忙缄口。 “陛下,胡婕妤所言不无道理——”邢雨诗说着一顿,“如今这江蓠殿宫人四散,只剩这琪儿,她必是知道内情的。” “琪儿不知啊!陛下!”琪儿连忙为自己辩驳起来,“姑娘向来对奴婢们体恤,琪儿昨夜一人守夜,到了后半夜便照例睡了,谁知醒来就、就……” “那么琪儿,另外两个奴婢去了哪了?”邢雨诗语气看似柔和,实则紧逼,“怎地今日一早就剩些站殿的侍婢?” “陛下,那两个侍婢与此事定脱不了干系,不如寻来审问,顺便看看是谁私藏了罪人。”胡婕妤又补充道。 “陛下,此事怪我,”李夫人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这身子相当不便,半月前便与卉良人商量好,想用个侍婢换了浮香去照看我。浮香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行事一向周到细致,可您看,浮香来我殿上了,我这边却还没把人换过去……此事是我不周到……”李夫人一脸歉疚,真诚的模样倒让人无法埋怨。 见李夫人将浮香的事揽下,刘彻没再说什么。 “那五儿人呢?”邢雨诗又问。 “五儿昨日奉命去长乐宫临华殿送糕饼,还没回呢!”琪儿解释。 哼,一个王夫人,一个李夫人!邢雨诗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咬牙切齿的,有气撒不出,只好把矛头对准琪儿:“那就是说,卉良人不见了的时候,就你一人在江蓠殿了?” 琪儿无言以对。 “就是说,现在该提取候审的,是琪儿了?”门外传来一声,温婉而又沉着。众人向殿门口回看,见来人是一身华服的长公主。她行至堂前一拜,而后气定神闲地向着邢雨诗走去。 邢雨诗不得已,只得起身让座。 “皇姐怎么来了。”刘彻伸手将平阳扶上座。 “陛下,宫中出了这件事,与臣妾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怪臣妾只顾着听占星之言,没能仔细去查了卉紫的来历。”平阳说着,在原地弯身一拜。 “皇姐言重了。”刘彻连忙去扶。 “不言重,眼下陛下不就是这意思么?” “皇姐,朕可不曾说过这话!”刘彻道。 “罢了,说或没说。只是——”平阳公主说着斜睨了一旁的邢雨诗一眼,冷冷地一笑,“臣妾始终认为,若按事情的前后逻辑,是否应该先仔细了那三个匈奴人的来历?” “说是在宫门口鬼鬼祟祟,被府衙逮了去,这才问出是寻女儿来的。”刘彻答道。 “匈奴地广人稀,百姓分散的又不均。尤其因着我汉朝的富庶,边疆便成了部分匈奴人的聚居地。”平阳公主慢条斯理地说着,饮下口茶。 “依奴婢看,”素心在一旁看了平阳公主一眼,又横向邢雨诗,接续着平阳的话道,“说不定这三个匈奴人是谁从边疆寻来的。还说女儿是匈奴王庭教导的细作,那匈奴王庭的事,他们可真的那般清楚么?若真是王室中人,知晓汉匈间的利害关系,给多少金也不敢入宫认亲吧?只有这普通百姓,愚昧可骗。” 邢雨诗也不甘示弱,笑笑道:“这公主府上的人,到底是不同于你我手下的小人物,说话大胆又有见地。” “多谢夫人夸奖!”素心毫不客气地将此话接个正着。 “那么陛下对卉紫失踪的事,可有头绪?”平阳公主问。 刘彻只是一脸的凝重,闻言摇了摇头。 “昨夜夜半出宫的,有为橘末妹妹行诊的太医,还有奔往建章宫的上大夫韩焉。”邢雨诗说着,暗示地对刘彻说,“这事儿还未理清,韩焉怎就放心地回建章宫了?”她的意思是,韩焉不会放下卉紫不管。 一直不言语的卫子夫突然轻咳一声。邢雨诗看了卫子夫一眼,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在邢雨诗眼里,卫子夫是个毫无野心、谦和而又没有主心骨的人。邢雨诗想着,暗自里不屑。 “昨夜卫青于南宫门见过韩大夫的车,”卫子夫缓缓开了口,“而后见天色太晚,便来臣妾这里小憩了片刻,天不亮,又去了南宫门。”卫子夫说着,一脸的沉思道,“卫青说曾按规矩查过韩大夫的马车,内里并无可疑之人……” 邢雨诗一惊,看向卫子夫。卫子夫瞥了她一眼,表情淡淡的,坦然的并不像怀有诡异心思。邢雨诗有些摸不着头绪,只当卫子夫是在实话实说。 “那也不可排除,她隐藏在宫中的某个角落。像织染室、杂物房、掖庭杂房这些个地方都该好好排查,看是否有人乔装打扮蒙混过关。”邢雨诗说。 “何至于这般费时费力。”平阳公主反驳了一句,“依我看,此事也不宜宣扬辱没了皇室的名声。”平阳公主叹了口气道,“既然卉紫不见了,不如就报个病逝,昭告天下吧。” 报了病逝昭告天下,而后任她逃之夭夭不必接受应有的惩罚吗?邢雨诗正要反对,却见卫子夫与李夫人一同说了个“不可。”邢雨诗立刻将话咽下,想静静观看这两位刚才还帮着卉紫说话的人是如何反对平阳公主的。 李夫人点了点头,示意皇后应当先发言。卫子夫礼貌地一笑,转向刘彻:“既然殃国殃民的事尚未发生,此事便是咱们关起门来的家事。陛下倒是可以昭告天下卉良人病殁,可陛下有否考虑过适才长公主与素心的话?”卫子夫说着看向李夫人。 李夫人思索了一番接续道:“若当真如素心所猜测,那三个匈奴人是有人蓄意引进宫做伪证,有朝一日真相查明时,陛下以何名义为一个死人恢复宫位?” “但滴血验亲的结果,就在这摆着。”平阳长公主煞有介事地提醒。 “没怀孕的人都可能流产,没血缘的人血相溶也不是没法子。”李夫人说着,啧啧叹了句。 平阳公主满意地一笑。 “故而,臣妾等特为不知所踪的卉良人求一情,不如就宣个冷宫禁足,也好对她私逃一事做个隐瞒。待他日事情水落石出的一天,我等也好有个退路。”卫子夫轻声劝道。 刘彻未置可否,指了指李夫人:“你刚才的话是何意?什么没怀孕?” 李夫人正要张口解释,邢雨诗不着痕迹地拦下了她的话,插嘴道:“这么说来——”邢雨诗看了李夫人一眼,不甘不愿地点头,“卫姐姐与李姐姐说得也是,若日后能有证据证明卉良人不是匈奴骨血,也好为其恢复宫位。” 李夫人闻言,略带调皮地冲邢雨诗眨眨眼笑道:“妹妹开窍了,我就不多说了!” “对了!”平阳公主见事情达成一致,刘彻也点头,便转移了话题,“素心请了命,五日后便回归故里看望双亲,许是有个把月回不来。我身边信任的就这么几个人,如今江蓠殿也空了,不如陛下再将琪儿赐回于我。”说着,看了素心一眼。素心感谢平阳公主体恤,盈盈一拜。 “皇姐说得哪里的话,”刘彻应着,“这琪儿本就是皇姐的人。” “那就多谢陛下了!”平阳公主感谢地一拜,而后对着堂下的琪儿使了个眼色。 “多谢陛下宽和!”琪儿连忙叩首。 “陛下,我也并无太多时候逗留,稍后我便带了琪儿出宫。”平阳公主说着,向邢雨诗的方向瞄了一眼,“当务之急,还请陛下仔细留意那三个匈奴人吧。” 刘彻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前方起身道:“送皇姐。” 平阳公主弯身一谢,搭着刘彻的手臂起身,向江蓠殿外走去。刘彻起身的一刹那,身旁的卫子夫不经意间,见刘彻唇角的满意笑容一闪即逝。 卫子夫低下头,暗想着:看来自己让卫青前去南宫门这一步,没有走错。 虽然三个匈奴人一口咬定卉紫是其女儿、是匈奴王廷的细作,而且对卉紫的体貌特征了如指掌,可实际上卉紫并未对刘彻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若单以害宫妃、损皇嗣、与外臣暧昧纠葛来断定卉紫的细作身份,实在有些牵强附会。说到底,卉紫不过是不幸同时碰上了三件事,一是“推倒”邢雨诗致其流产;二便是匈奴认亲时最最关键的“滴血认亲”;三是江蓠殿搜出了她曾询问过的活血方药材。 卫子夫并不肯定破了这三件事就能救回卉紫,事实上她也并不由衷关心能否救回卉紫,但破了这三件事,必定能将邢雨诗拿在手里。 待刘彻与平阳离开,江蓠殿里的人拜别卫子夫后都四散。 “妹妹,我送你回去。”卫子夫赶上李妍。 “那多谢姐姐!”李妍欢快地一笑。 二人离开江蓠云景,向着椒风殿走去。 “妹妹,”原本说说笑笑的卫子夫忽然放低了声音。 李妍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但配合地贴近卫子夫以便听清她低语。 “不若劝陛下,赐黄顺常正宫位。”卫子夫道。 李妍闻听后思索了一下,而后向着卫子夫笑道:“好!” “夫人——”伴在邢雨诗身侧的萍儿看着有说有笑离开的卫皇后与李夫人道。 “哼。”邢雨诗冷笑一声,“想从那三个人下手?那我就让他们再也没法说话!” “可是现在陛下也无意搜寻卉良人下落。”萍儿还是略有不甘。 “人都已经出宫去了,还能影响到什么?”邢雨诗不屑地一笑,携萍儿向着反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