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敖部这边,已经离开陇西向武威进发三日有余。陇西以西虽已攻取,但朝廷尚未设置郡县,因此沿途并无汉制正规军的常驻。这条路线已被汉军扫荡过,很长一段路都人烟稀少、十分平静。 西北之境地貌复杂,虽戈壁沙漠较多,但逢山地河谷时,却也不吝山水悠然之意,尤其夏日是草木茂盛之际,此行较春征时尚余冬天的萧条之意来说,已经是非常欣欣向荣,美得恢弘大气、美得心旷神怡。 尤其是不再担心时不常的敌人伏击,更美。 军队放慢速度,卉紫吁了口气,赶紧伏在马背上放松起来。眼中滑过沿途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旷阔之美,顿觉舒心不已,但因放松过度,险些滑下马匹,一个激灵赶紧起身,乖乖夹紧了马肚子。 只有苍天知道,这一路的速度,将她折磨得多么苦不堪言。如果再这样继续行进,恐怕她又要不要脸地去跟循翁蹭粮草车了。 “刘会!”张伍长出现了。 卉紫赶忙回头,便见张伍长递过一把红色果实。“这是啥!”卉紫满眼冒光。 张伍长头一扬,下巴指了指前方,又道:“不知道地上哪捡来的。” “能吃?”卉紫接过,又确认了一句。但并不等张伍长回答,她便将果实一粒一粒送入口中。酸甜可口,尚可调节这些日物资匮乏之苦。她回头看了看粮草车高垛上悠然躺着的循翁:“师父!吃吗?” 循翁一听“吃”字,登时立起身子,望了过来。卉紫控马后退两步,伸手递给循翁后,又快走两步追了回来。 “先头部队可好?监军可好?”卉紫随口问。 张伍长点头:“监军在队伍中部,旧疾不曾发作,尚可跟随行军速度。” “嗯!”卉紫点了头,不再说话。 她距离前面韩焉足有五六里地,这些日不曾见面,都是张伍长来回奔行,一是为公务,二是替韩焉时不常带回一些奇怪的小东西给卉紫把玩或食用。 只盼赶紧走到上次那个背山开阔之地扎营,既能休整一番,又可见到韩焉。 转眼五六日过去。这些日白天马不停蹄,晚上也不过席地而眠。好在正值炎夏,夜不寒凉,还算受得住。这一路走下来虽然劳累,却也能沐浴在西北秀美风光之中,和自驾游无异。正想着,行进队伍戛然而止,不多时,混乱便自前方如浪头一般席卷而来,操戈之声不断壮大。 原本昏昏欲睡的循翁自粮草垛上翻身坐起,手搭凉棚向前张望了一番,一骨碌便下了草垛。 “有埋伏!”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导致方技队伍哗然一片。但很快大家便冷静下来,骑兵稳住了马,步兵摆好了阵型,以便应战、保护粮草和方技周全。 混乱的浪头只盖过来一次,很快前方便渐渐稳定下来,兵器撞击之声也渐渐消退。不多时,前方来了传令兵,通告敌军全部歼灭。 “不费吹灰之力啊。”张伍长一笑,紧绷的面容舒展开来,将剑入鞘。不多时,一个卫兵奔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他点点头。 “怎……么回事……”卉紫还惊魂未定,怀中紧紧抱着短剑。 “休屠王残部,不成气候。”张伍长道,“不过——”他皱了皱眉,“说是那头领临死前高喊天谴将至,汉军不要得意。” “啊?”卉紫惊讶道。这是什么鬼? 一番短暂的插曲,也将休整计划提前。部队前行寻了合适地势安营扎寨,之后肃整军纪。清点粮草装备、调整行军状态、确认前方路线,治疗伤病将士,这些全部完成后也入了夜,除却巡值将士,其他人也终于可以在舍内睡上一夜。 数个人自不同方向快马回了营,及时向守卫量了身份,得以不下马直接奔入营中,直至监军帐前才下马入内。几人入内分别汇报后退出营帐,只剩韩焉和一二心腹在内。 “主公好似十分在意那匈奴头领所言之事?”一人问道。 “适才已通报过,前路无任何异样,恐怕只猪野泽前都不会再遇敌情。或许——他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另一人道。 但韩焉却难以接受那人所言,皱眉沉思不已:“不过休屠王残部,并非王廷贵族,居然会说汉话,仿佛是专门要威胁我等……况且他明知毫无胜算,为何还要铤而走险伏击我军?” 正说着,便见窗口帐外好似人影闪过。 “谁?”三人几乎同时问道。 不多时,门口传来弱弱地一声:“……我……”那声音吧边说着,边怯然先开了营帐门帘,正是卉紫。 心腹二人一看,便知是何事,互相看了一眼,便共同后退一步请示是否要退下。 韩焉挥挥手令其退下,却在二人临出帐前,又叮嘱道:“我还是十分在意,不可掉以轻心。” “诺。”那二人应声,便退出去。 卉紫见那二人离开,便踏入帐内,关切道:“什么事儿?” “匈奴头领临死前以汉话诅咒,我总觉得心有不安。”韩焉直言。 “你?”卉紫哈哈一笑,“你会不安?从来都是你可怕,几时你也怕了别人?” 韩焉皱了皱眉,瞪了卉紫一眼,接着坐在榻上扶了扶额头,咬了下唇。 卉紫还从未见过韩焉紧张之色。她不再玩笑,坐到对面道:“歼灭时公孙敖可在侧?” “他在后方。”韩焉道,“且并不以为意。” “那你又是为何在意呢?”卉紫追问。 “那残部不过百人,为何螳臂当车般突袭我汉军?他们奋力砍伤二百二十人,却不曾对一个人下杀手。”韩焉说着,眼睛一转,“原定计划,军队是要五日后至下关口才休整的。若非此意外,此时也不会扎营。” “你觉得,他们是为了拖住咱们?”卉紫听懂了韩焉之意。 韩焉点头:“可鹰隼查探过,前方并无异常,也没有埋伏。”他有些困惑,“拖住这一日半日的,又能怎样?” “前面路线一点问题没有?”卉紫也随之疑惑。 韩焉摇头:“鹰隼配的马匹皆是漠北养殖,甚至,”他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不比陛下赐给卫青的坐骑‘天驰’差,脚程极快。我派他们向前探路,至少两日内的行程不会有异常。” “或许只是凑巧力不能敌被歼灭罢了。你要知道他们虽然是敌人,但匈奴也是他的家,他们也有自己的国仇家恨。国家都没了,哀痛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啊。”卉紫也想不出有什么异样。 韩焉点头:“正是如此,我才在意。那匈奴头领冲我而来被我手刃,我亲眼见他充血的双目,仿佛含着切骨之恨。不通汉话却专门学了这一句只为喊给汉军听?我不得不怀疑。” 卉紫闻言也陷入沉思,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有什么可能性。 只是,这会不会与自己出发前担忧之事有关?公孙敖没有军功封赏,究竟是因为什么?说起来,霍去病那边怎么样了? “按前锋军速度,此时霍去病过了贺兰山了吗?”卉紫口随心想,脱口问道。 韩焉看着卉紫,只是勾起唇角,未作应答。 卉紫见韩焉不答,只当他也不知情。毕竟是个不能发短信问你走到哪了的时代。算了不想了,总共休息不到两日,不若享受西北风光,何必烦心。 又与韩焉聊了片刻,卉紫打着哈欠起身,告别离开。临到门前,韩焉却拉住她的手腕。 卉紫回头,却见背对着烛火的韩焉那隐匿在黑暗中闪闪的双眼。还未待她开口追问,便被拉入韩焉怀中,接着重重一吻。 直至吻罢,韩焉才顺势在卉紫耳畔低声问:“夫人今夜不留在此了?” 卉紫赧然低头,不一会儿抬头道:“算了吧,刚才来的时候好多人看见了。” 韩焉作罢松手,却在卉紫即将脱离怀中那刻,又冷不防手臂一紧,再次将她按入怀中:“上回不也是在众人瞩目下,入了我的营帐,在我榻上憩了一夜么!” 卉紫想起春征时,她见到韩焉的那一夜。那一夜可谓是不管不顾。她思量着,抬眸看着韩焉,却见韩焉定定地看着自己,微微弯起的唇角,却不见多少笑意。她有些困惑,难道韩焉不高兴了?可适才还好好的,不可能呀。 “韩焉……”卉紫试探着唤了一句。 韩焉未应声,且明明已将卉紫拥在怀里,脚下却仍旧向前虚挪了两步,放在卉紫后腰的手用力按了按,修长的身姿将卉紫完全笼罩在他身影之下,隐隐透着一丝压倒性的气势。 “夫人从未称过韩焉为夫君,为夫今日想听。”韩焉声音沉沉的。 “啊?”卉紫有些摸不着头脑。夫君不过是个她不甚习惯的称呼,难道韩焉在计较此事?“夫……夫君……”她张口叫,有些不自然。 “你与我,可是发了婚书盖了官印的。”韩焉说着,撅起卉紫手腕,“望你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莫要再为无关人耗费心思。” “啊?”卉紫更加不解,“韩焉,你……”她说着,忽地恍然。难不成,韩焉在计较刚才她问了前锋军进度一事?难怪当时他不应声了。她边想着,边观察韩焉的表情,越发肯定事实如此,心中不由得一阵好笑,面上却未动分毫,却是想刻意戏弄一番,“我几时为无关人耗费心思?再者说了,你又不是只给我一人发了婚书,你那大夫人墨兰,二夫人张秋,轮到我不过是三夫人了,你还好意思说呀?” 一番抢白让韩焉有些猝不及防,他眨了眨眼,一时间哑口无言,相较平时或狡黠或阴沉或冷静,此时看起来十分有趣。 “我、我……”韩焉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什么。 卉紫见得逞,嘿嘿一笑,伸手抚了抚韩焉的脸颊,哄孩子一般道:“这就对啦,乖乖的,不要吃飞醋。” 韩焉的眼神随着卉紫的手而移动,而卉紫却不知此时她的行为于韩焉而言放肆的有些出乎意料。所以,当韩焉携着卉紫三两步飞转至榻上将她压在身下之时,卉紫还有些未回转过味、一脸懵逼,待看清形势时,不由得心咚地一跳。 可能是吓得。 也可能是悸动。 “我且告诉你,回去仔细看婚书,墨兰张秋不过大妾二妾,我韩焉尊重其苦劳唤一声夫人,可从未与其签过婚书!”韩焉说着,手便不由分说解开卉紫腰带,还未解完,又想起什么,俯身盯着卉紫双眸,缓缓道:“小方技,晚些个时候再回你的营帐吧。”说罢,唇角一勾,又是惯见的狡黠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