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多谢公子!”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帮助,云悠显得有些仓惶。 抬头,看见的是一张俊秀,却不失亲和的脸,倒是与他好听的声音相符。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那人微微笑言。 云悠看着,竟傻乎乎的失了神,倒不是说他的样貌有多惊艳,只是他的笑容实在太夺目,就像黑夜里皎洁的月光,会莫名牵引你的视线,跟随他的一颦一笑。 这一点跟冷牙很像。只是冷牙眼里住着的是一只诱惑,迷人的妖精。而这个人的眼里,淌着的是一湖温静的泉水,纯粹而明亮,清雅而舒怡。 许是被云悠专注的视线瞧得不生自在,男子很刻意的轻咳了两声,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提醒道。“还劳烦贤弟搭把手,仅凭在下实在勉强。” 云悠的脸颊顿时染开了红晕,倒不是害羞,只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竟没羞没臊的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脸出了神,尴尬而已。欲欠身,便又急着意识到自己现在正一身男儿装扮,于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改为抱拳,匆匆礼过,心里仿佛被人看穿了似的,无所遁形。 犹想到一个男人盯着另一个男人目不转睛,尴尬,更是多添了几分。 虽然这张脸足够赏心悦目,但于这个人,云悠很清楚自己心里对他没有情愫的悸动。仅是平日见惯了冷牙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皮,就像看久了娇艳似火的玫瑰,突然见着纯白如雪的莲花一样清新怡然。 这几日在这个三寸之地,不管是抬头还是睁眼,看见的都是一张张痛苦绝望的脸庞,久而久之,连她也跟着受了影响,心情灰蒙蒙的提不起劲儿来。 所以,这样一张明媚笑脸的闯入,就显得格外吸引人。 可是,似乎不止是她,有一个人比她看得还要入神,这就是她身边的琼珠。 刚才她被男子唤过神来以后,却见琼珠反倒一动不动了,那俩眼神,活像生生要往人家身上贴去似的,更别提一脸,简直引人遐想的表情…… 看着就算此时天崩地裂,也可能不为所动的琼珠,云悠觉得真是想尽了小时候先生教给她的所有字眼,才收肠刮肚的找出了“情窦初开”四个字。 情窦初开。 就凭琼珠现在这副两眼异常精神的瞪着,仿佛看见了她最稀罕的那些宝贝一样闪闪发光的模样,她简直觉得就算说她是一只发情的猫也不为过。 认识她至今,从未见她这般过,云悠就纳了闷,奇了怪,都说冷牙的美貌是颠倒众生,惊世乱道的,为什么琼珠每天见着他,却从没露出过这种神情? “兄长,兄长?”她连唤了两声,才唤回她的神智。 “啊?”琼珠惊愕的一声惨叫,如梦初醒。“什么事?”她迷迷糊糊的问道。 云悠不禁松一口气,好在她走神是走神,倒还没忘记当下,坏了身份。 “兄长,这位公子要好心帮我们。”她对琼珠说。 “哦。”琼珠似乎还没完全从刚才的神游天外中脱离出来。“多谢公子仗义。”她说,多情的眼神从男子身上一晃而过,留下了让人寻味的暧昧。 “举手之劳,贤弟不必客气。”男子说,脸上的笑意更加迷人了。 于是乎,在出恭的葛朗归位之前,她们凭借一份陌生的好心之力,顺利搬完了被分配的几具尸体,本以为就这样道别,没想到琼珠又异常殷勤的挽留,说什么要请恩人喝一碗水。 目送着琼珠跑去取水的背影,云悠似乎是从中明白了些什么。 看来这丫头,是遇上意中人了。 等待琼珠去取水的空隙,云悠和那男子一起坐在旁边的石梯上闲聊。 “你怎么看?”男子莫名的一句话,将云悠问懵了头。 她看着他,不明所以。却又听得其说。“对兰荠王任命兰荠王妃一事。” 云悠错愕一怔,是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起这回事,竟还是当着她,至少现在而言,一个小奴役的面,难不成他以为“他”一个被人呼来喝去,伺候人的劳碌命,会有闲情逸致去关心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大事? 他这到底是对牛弹琴? 还是太抬举她了? “小人不过一介草民,哪敢揣测兰荠王和王妃之意。”她谦卑的说,视线微侧,是不敢再看他,有些心虚。又别扭极了,被人问了自己的想法,而自己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去扮成另一个人一抒己见,这放在谁的身上,都会不自在。 “你当真只是一介草民?”男子声音悠悠的问道,语气里却充满了质疑,听在云悠的耳里更犹如当头棒喝。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了,可是想想不应该啊,这里知晓她的,就只有琼珠、盛瑾年和葛朗,他们自然是不会暴露她的,况且这个人又素不相识…… 只是,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不但知道她不是一个仆人,还看穿了“他”的女儿身吗? 云悠在心里摇摆不定的想着,有些混乱。当她重新看向他时,才发现那双眸子正笑盈盈的注视着自己,意味深长,兴致且浓。云悠不禁心头一颤,莫名的更加紧张了,他的笑眼里仿佛是拂着二月的春风,温柔和煦,却又时而透着寒冷,隐隐刺骨。 细细想来,纵然不知他一番话从何说起,又尽管他身着灰暗朴素的布衣,可他的谈吐与气质却总是隐隐透出一种儒雅的高贵,这绝非是一身衣裳掩盖得了的,如果他就算不是官宦商贾之后,也该是出自书香门第。 想到这一点,云悠立马警惕起来。 而男子看着她抿嘴笑而不语,就像是从里到外将她彻底看透了一般。 “公子,请喝茶。”这时,幸而琼珠的及时出现,才让云悠感觉得以在男子密集的视线里喘一口气。 男子谦谦有礼的从琼珠手里接过碗沿边上缺了一深一浅两个口子的土碗,笑着道了声谢。 云悠一看男子笑,就心知不妙了,这般笑颜,不是等着琼珠沦陷是什么? 果不其然,琼珠就跟脚底在地里生了根儿似的,一脸陶醉的盯着人家一眼不眨。见着,云悠心里有些微微吃味,想她俩认识了这么久,还抵不过一个生人的一眼之缘,瞧瞧琼珠此时此刻那乐痴痴的样儿,打要还手,骂要还口,宁愿别人倒霉,也不自己吃亏,压根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的她,居然也会露出一副闺秀般的小娇羞。 她不禁怀疑,她的脸皮何时变得这么薄了? 许是也被琼珠那贪恋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了,男子将土碗递回给她,又用那温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说道。“在下实在是口渴得紧,能否再向小兄弟讨碗水喝?” 心上人的请求,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云悠看着琼珠先是受宠若惊的瞪圆了眼,尔后又一脸坚定,颇有番算没有水,掘地三尺都要挖口井出来的豪情壮志。 她便明白这丫头是真的陷进去了。 当看着那抹屁颠屁颠离去,清瘦的背影时,她就更加确定,琼珠这回是真的动了心了。 琼珠走了以后,云悠本是不想再与男子继续聊扯下去,可男子偏偏意犹未尽,更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她这才明白,他是故意支开琼珠的。 好吧,既然人家不动,就只有她走了。 可是才刚起身,就听见他说。“你们是亲姐妹吗?”声音悠悠,还是那般不急不躁,带着一种置身尘世之外的清然与独雅。 云悠回过头,眉心微皱,眼神反感,没有应声,表面看上去是做了默认,心里却生了紧。她不晓得他到底对自己已经知晓了几分,是无意得知,还是自己察觉的? 可就算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心存侥幸,只答他之所问,不再多说一个字。 男子淡然一笑,也不知是信与不信,突然变了语气,一句“出门在外,男儿身终究是要方便许多”,引来云悠瞪眼。 她正想着他是不是要良心发现了,却发现他一脸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笑容开始变得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再收回视线看向旁处,良久才品酒韵味般的说道。“可是你俩长得不太像啊。” 她恼羞成怒,倒不是因为被他怀疑,只是感觉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像个阶下囚的一样对他听之任之,凭什么? 她与他不相识,不相知,更不相欠,凭什么她要留在这里继续由他问东问西,没完没了。 “此乃小女家事,恕无可奉告。”她隐忍着说完,气呼呼的转身,欲走,却还是不争气的,叫他的一句话留住了脚步。 “以地为契,这个主意倒像是兰荠王的做派,可是如此一来,他也必定要承受事后可能会与各藩反目的后果,如此铤而走险,却一点也不像他做得出来的。再则,拿无辜老百姓的性命讨价还价,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云悠瞪着他,听他一字一句的说完,那唇边勾起的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越发刺激了她。“小女也读过几年光阴的圣贤书,虽不如公子这般深明大义,倒也懂得几分浅显的道理。小女不敢恣意评论兰荠王和王妃的对与错,小女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尽量保持住该有的礼节,却语气不善的说道。 他的话,话里有话,咄咄逼人,就像是在暗示她,他知道“以地为契”是她的主意,知道她就是兰荠王妃。她恼,就是为了掩饰被他说中心事的不安。 她更是恼,那个被他一点点看穿了的自己。就像一条在渔夫手里的叉子下,在水底慌乱逃命的鱼,什么都被看得清清楚楚,只差最后致命一击,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让她很是恼火。 男子还是笑笑,那无谓的模样似乎是压根不在乎她说了些什么,起身,动作优雅的拂了拂两只衣袖,“待会儿等你姐姐回来,劳烦替在下言语一声,就说今日滴水之恩,他日定当登门拜谢。” 他说,看样子是终于要离开了。 登门? 云悠一颗本以为他只是瞎蒙乱猜而稍稍放下的心,又因为他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提紧起来。 他果真是都知道的吗?他到底是谁?是景缨派来的吗? 一连串来不及问清的疑问,伴随着她的目光看着那抹背影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