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当然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婉姨在要打第三遍的时候，被许成周拦住了，暖黄的吊灯下，他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接就算了，我等她回来。”　　　　“……是。”婉姨恭谨应下了，心却禁不住焦急起来。就算小姐胡闹，吴司机也不会由着她才对，但是现在，连吴司机的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婉姨觑了许成周一眼。　　　　该怎么说呢……就在最近几天，这两个人的关系像是互换了位置一样。从前，晚来小姐除了不爱读书又奇装异服以外，对先生说的话几乎都是言听计从说一不二的。她就像只橡皮糖一样，非得时时刻刻黏在对方身上才会觉得安心，一旦离开了附着之物就会觉得魂不守舍心神不宁。但是现在……特别是这几天以来，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晚来小姐仿佛对自己的事情比先生的事情更上心了。　　　　这当然是对的，但她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以前的好一阵子，但凡是先生周六日没有过来，晚来小姐就少不得要发一顿小姐脾气。特别是之前，财经版与娱乐版双头条都是先生与新生代流量明星顾雨柔模里模糊的背影照，那天晚来小姐几乎是闹翻了天……对了。婉姨在心里一拍手。好像就是那天起，小姐就像是无法再识别太阳的向日葵似的，懒洋洋地调转了一个方向，吊儿郎当地戴着副墨镜，从此再也不理会身后的太阳。　　　　婉姨并不知道，她识破了一个惊天大秘密。的确，就是在那天，付瑶进入了第一个快穿世界，开始进行为期三年的表演。　　　　她还不知道的是，付瑶这一趟出门，遇上了一个大麻烦。　　　　“……三千万。”　　　　蓄着山羊胡子的老爷爷笑眯眯的，手重重拍在了红木桌子上。老爷爷岁数虽然大了，精力却显然不减当年，就是拍桌子，也愣是拍出了砸场子似的地动山摇的气势，吓得付瑶跟吴叔同时在旁边抖了一抖。老爷爷还笑眯眯地回头，“误伤，误伤。”　　　　“……”　　　　坐在老爷爷对座的是个左青龙右白虎的大哥，大哥脖挂拇指粗的大金链，手里夹着雪茄，烟灰轻飘飘地落了地，斟酌片刻后沉声道：“三千五十。”　　　　“三千万。”　　　　“三千二十五。”　　　　“三千万。”　　　　“三千二十。”　　　　“三千万。”　　　　“……你这老头是复读机啊！”大哥刷一下站起身来，一左一右两位小弟立刻体贴地为他披上外衣。大哥两手一抻领子，嘴里还叼着烟，“这生意做得憋屈，老子不干了！走！”　　　　“唉唉唉，大志哥您别走啊……”鼻梁上架着副圆眼镜的中年中介立时堆满笑迎了上去，“都是老朋友了，大志哥就赏我几分薄面……您瞧瞧，价格还能不能再让让？”　　　　大志哥把雪茄夹出，吞吐出一缕云雾，沉吟着说：“既然钱老板开口了……那就三千零一万。老规矩，佣金另算。”　　　　中介又笑嘻嘻地偏向山羊胡老爷爷，“老先生，您瞧，咱们的大志哥多有诚意啊，也就比您的目标价多个一万块，就能拿下张李的这副泼墨山水真迹了。您看……”中介搓搓两根手指，俨然已是成竹在胸的模样。而山羊胡老爷爷大半边身体瘫在酸枣木镶螺钿太师椅上，表现得气定神闲云淡风轻，“三千万。”　　　　“你……”大哥一时气结，猛吸一口烟，猛然把烟摔在地面顺势踩了几脚，手一指钱老板，“画放你这里，我不管你怎么卖……三千零一万，少一万都不行！”　　　　大志哥撂下这番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钱老板嘴一扁，不由得苦笑起来，“老先生，那可是张李的画啊，这个价钱买到了不亏的。”　　　　“那是行画，又不是什么精雕细琢的优选作品。”老爷爷仍然是笑眯眯的，眼睛里闪过精光一轮，“你别看我老人家岁数大了，指着我脑袋糊涂就准备糊弄我。狼毫笔沾着墨，往纸上一泼，美其名曰《初晴》，能值什么钱？值钱的无非是印章名号而已。”　　　　“我哪敢糊弄您啊……”钱老板就势在对座坐了下来，嘴抽抽苦笑道，“关键这又不是一般人的行画，这是张李画的啊。张李是何许人也？我就不信老爷子您不知道，人家一幅画在国外都卖了三亿人民币！这价格直追安迪·沃霍尔了。他画的东西就是张废纸，也能被人吹捧成神迹，您信不信？”　　　　“就是因为信，老头子我才打算买一幅放家里镇镇宅来着……”老爷爷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跟着就被付瑶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谢谢你了，丫头。”他对付瑶笑了笑，“人老了真是不中用。”　　　　……您老刚才那一拍桌子可是把大志哥都给震住了好半晌。说不中用，唬谁呢。　　　　“老先生既然那么喜欢，那……”钱老板揣度着他神色，小心地问。　　　　“不了。”在付瑶的搀扶下，老爷爷转过身，冲身后的钱老板挥了挥手，“三千万，多一万我都不买。什么时候降价了再打电话给我。”　　　　“……为什么多一万都不行呢？”付瑶扶着老人家走下楼梯，古董楼每层楼梯都高得吓人，付瑶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一边就问出了口。　　　　老人家没回答她的问题，话锋一转，“咱老头子看着……你还没到管事的年纪吧？”　　　　“嗯，我还在读书。”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老人家悠悠一叹，“我每年的退休金只有三千万，一口气全花完了吃什么？你这小丫头回答不上来了吧。”　　　　“……”确实回答不上来了。帝京隐形富豪多如云，你永远也不知道在菜市场为了一把葱讨价还价的大妈背后是否有市值数亿的不动产。可即便是这样，这位老爷子都算是炫富有方。也许老年人有老年人的固执，就像付家爷爷，打心眼里觉得她那两个纨袴膏粱的爹妈不靠谱，非要隔一代把家业传到她手上。想到自家爷爷，付瑶心就柔软起来，忍不住就又开了口，“要不然……那一万，我帮您出了吧？”　　　　“哪能让小辈出钱呢。”老爷爷拍了拍她的手，打量完付瑶自上到下一身的快消品后，老人家笑得一派温和，“……再说了，还是个没我有钱的小辈。”　　　　“……”这位老爷子的自我定位倒是十分精准。　　　　吴叔就紧紧跟在后面。三人到了大门口，身着唐时齐胸襦裙的礼仪小姐递过了手机。老爷爷接过手机，笑眯眯看向付瑶，“你微信多少？来，我扫你。”　　　　“好，我来看看……”手机屏一亮，弹出的是十几条未接通话。付瑶眉心一皱：这人是什么意思？她都按他说的来了，接受了家庭老师的辅导，在拿到期中考第一之前不去学校，连出门都被人随时跟着……还要她怎样？是不是要在她身上装个GPS系统方便随时定位报送？　　　　——她连理都不想理他。　　　　山羊胡老爷爷扫完码之后，低头去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付瑶刚准备接嘴说送他回去呢，吴叔就在她身后牵住了她衣袖，无声地摇了摇头。　　　　“……那我等您打上车再走。”付瑶改了口。　　　　“不麻烦你了，小姑娘。”老爷爷摆摆手，脸上是洞穿一切的微笑，“家里人着急了吧？”　　　　呵，家里人。付瑶也笑，“春天到了，家里的萨摩不安生，看不到我就不肯吃饭，真让人没办法。”　　　　她没看见，身后的吴叔脸一时就僵了个全。　　　　晚来小姐说，老板是狗……　　　　仔细想想，老板近几天的表现确实有点……那什么。那副穷追不舍的样子，跟草坪上为了抢飞盘而奔跑的萨摩比起来似乎也不遑多让。　　　　“狗亲主人嘛。”老人家了然地笑笑，“说起来，我有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孙子……只是不像你这孩子这么好这么乖，他啊……叛逆得让人头疼。改天有时间让你们见见，同龄人话也多些。”　　　　付瑶虽然还想在外面多待阵子，但耐不住身旁吴叔黑成炭烧的脸色，心里暗戳戳举了白旗。她在外边这么浪，闹到最后还得吴叔跟她一起担惊受怕，本来在闹市区救起这位突发心脏病的老爷爷就有点一意孤行了，更离奇的是这位爷爷在指示付瑶帮他服下速效救心丸之后，就带着她跟吴叔同赴古董楼，跟人为了三千万的那点零头争执不休。　　　　“真是古怪的老……”吴叔话说到一半，见付瑶把手机放在耳边了，慌忙就住了口竖起了耳朵。　　　　“嗯，我是晚来……今天出了点事，就没接到你的电话了。对不起……下次不这样了……嗯，让你担心，真对不起……对了，今天我跟吴叔啊，碰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嗯，回去告诉你好不好？我们都还没吃东西呢……知道了。那你还要等我……大概三十分钟的样子。”说到最后，少女的语调夹带着若有似无的娇俏味道，“……没办法，住的地方实在是太远啦。”　　　　吴叔全程听着她跟所谓的萨摩用人类的语种交流，心情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