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祠堂受罚之后,沈府内颇有些噤若寒蝉之意,连平日里最咋呼的宝珏也不敢出门,只偷偷使了身边的邓儿送过两次药膏。宝莹也送来了关心另附笔墨纸砚一副,宝璐哭笑不得,宝莹真是关怀之余不忘劝导。也罢、也罢老太太罚她们抄《女则》,此项免不了,她便规规矩矩的抄了就当练字了,整日里她便让翠芸备好笔墨,慢斯条理的抄起来。 宝璐因心无旁碍,权当练字般抄,进度足足比宝琪慢了一倍。 宝琪抄好当日便捧着厚厚几本《女则》在老太太跟前扑通跪下,别的一句话不说只在老太太跟前磕着头认错,求老太太再罚她。 老太太本不想再理她,耐不住她苦苦哀求,想着终究是自家子孙,况又始终嫁出去的也不欲关系十分僵硬,在宝琪跪了半个时辰后便心软让她起来给了座。 宝琪这次十分沉得住气,有半月光景什么话都不说,见老太太便认错求罚。搞到最后老太太也心软了倒向刘嬷嬷道,六丫头真是知道错了,做祖母当给她个机会。 郑氏听闻了咬碎了一口银牙,小蹄子,真在她手中翻天了,敢使这种苦肉计,如今她说话不管用了是吧。 王大家的想劝郑氏面对现实,但没这个胆,只得在旁边义愤填膺道,得亏太太还为她求情,真是养了个不识恩的白眼狼。 宝璐听闻了心中五味杂陈,站在她的角度看宝琪也是只是为自己搏个未来而已,站在宝琪的角度看瞧她也是没用的紧,所以谁也不能说谁错谁也不能说谁就是对的,只盼望六姐姐心想事成吧。 夏去秋来,会试将近,明松作为翰林院庶吉士一而愈发忙碌起来,早出晚归是常有之事。 老太太恐程氏整日里一个人在院中烦闷,便让宝璐几个姐妹常去院中说话解闷。 宝璐原先因为程家公子之事去了少些,后见程氏身边严妈妈常来院中指点,她心中已然明了若去不仅不合礼数,也恐惹人嫌遂安心在家乐得清静。只是宝琪不明了,常有眼线在大哥哥院附近转悠,一有程公子的消息便欢欣雀跃的要好生打扮着要过去,偏偏巧的很,严妈妈这时都会准时出现在三房院内,宝琪不得不乖乖在房中学规矩。 几次下来,饶是宝琪再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正视现实,人家瞧不上她又不愿正面搞得大家难堪,她纵使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舔着脸再过去。宝琪心中虽恨也不好再过去,在房中摔了两个茶盏,打骂了两声丫环后也就过去了。 老太太如今有这意思,宝琪是头一个积极应和的,说还给小侄子做了好些小物件的。 这日请安回了房,宝璐欲去明松院找程氏说话解闷,想着宝琪既然应承了老太太便喊她一起。 宝琪歪在塌上,杜鹃她们正坐在旁边凳子上做活计,宝琪神色懒散,微微眯了眼一指杜鹃她们手上的活计道:“我还有好些没做好,今日便不去了吧。” 宝璐未多想,这次不去便下次吧,遂出了门寻宝珏往明松院里去。 程氏肚子愈大,身子也愈发易累起来。 宝璐见状提议她起来走动走动,也不必太劳累,就在院里散散步。 程氏笑道:“这腰酸背痛连歪躺着都不大舒服,可别折腾我了。” 宝璐与宝珏坐在炕边的圆墩上陪她说着话,宝璐笑道:“我原也不懂,只是之前下宿迁之时,不是有个魏国公家请去的老神医同我们一船下去吗?这话还是老神医无意间说起的,说是孕妇多走动走动,有助于生产。我也不知这些真假,只道是老神医说的自然是没错的。”反正老神医如今不知在何处,推到他身上最令人信服。 果不其然,程氏瞪圆了眼问:“就是那年魏国公从南方请来的神医?”见宝璐应是,程氏当下深信不疑,准备撑坐起身子,宝璐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大嫂嫂慢着些,咱不急于这一时。” 程氏对老神医信服的很,自从那位老神医从魏国公家出去之后,魏国公家的小姐便好了起来,能吃能喝与平常无异,后来婚配了个刚新登科的进士,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去年她在护国寺祈福还遇见她了,竟比做姑娘时气色还要好。 程氏托着圆圆的大肚子在宝璐的搀扶下炕,笑着道:“没事,也躺了一下午了,起身走走吧。” 宝珏也忙上来一起搀扶道:“外头还有些热,咱们就在屋里走走吧。” 程氏欣然接受,自此对这项锻炼运动乐此不疲,乃至宝璐她们过来陪她说话解闷也要她们坐着,自己反倒在屋里一圈来一圈去的走着。 宝璐嚼着零嘴、水果笑言:“我们倒不是来陪大嫂嫂解闷的,倒是来这边蹭吃蹭喝的来。” 程氏倒并不介意,笑道:“你们多来说说话也好,不然我一人光走着也挺无趣的。” 宝璐与宝珏每日里去走走,照常也叫宝琪,她十回有八回是推脱不去的,宝璐明了宝琪不过是在老太太跟前讨老太太开心罢了,程家少爷那边既然没戏了也不愿费那个心思了。 宝璐明白之后,很识趣的不去叫宝琪了,偶尔宝琪竟也过来邀她一起。 会试将近,沈老太爷计划着近日就结束课程,让几位学子自个回去好好嚼嚼所学知识,务必要消化吸收,再调整调整心情平心静气的温习温习等待会试来临。 这日,沈老太爷坐在案首,看着底下出类拔萃的四人,心中十分得意,凭他对他们的了解已然是胜券在握,到时京中难免成一段佳话。 沈老太爷捋着花白的胡子,有些当年自己考举时的意气风发,望着四位学子难免要将自己这么多年的为学、为官经验传授一番,“今日最后一堂课,咱们便不说书本上的学问,就随便说道说道。” 明学起身拱手道:“老太爷的学问好,我们都愿意听老太爷讲,这些时日真是一日千里进步神速。今日老太爷既愿意闲话几句,我们也是极愿意听的,这些都是老太爷的经验所谈,对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是大有裨益的。” 沈老太爷捋着胡子,笑着忙抬手压了压:“莫给我戴高帽,莫给我戴高帽,不过是坐在一处随意聊聊。”他瞧着底下几个有可能即将走上仕途的年轻面孔,有感而发道:“你们都说说‘何为臣’。” 明学是头一个积极的,正了神色道:“古人有云: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济世安民,忠君报国,何为臣,孙儿以为是。” 沈老太爷点头暗许。 明生第二个起来道:“忠为臣,用亦为臣,臣于君如鹰犬之用,孙儿以为是。” 沈老太爷亦点头。 明理起身道:“《国语.越语下》有言,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孙儿认为当为为臣之道。” 沈老太爷亦是颔首。 少清答道:“进思尽忠,退思已过是为臣之道。” 沈老太爷捋着胡子十分欣慰,悠悠的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然后道:“日后你们都是要为圣上效劳的,能有这份觉悟,老夫倍感欣慰。但老夫还要多言一句,所谓‘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作为臣子应当直言极谏救主之失明主之功是以为臣。” 四位学子,皆起身拱手应“谨听老太爷教诲。” 这边,宝璐正在房中作女红。 绿萝掀帘进来,手里用一个木盘托了一壶茶进来。 远远的宝璐便闻到,抬头笑道:“今日这茶味道不一样。” 绿萝将木盘放到小圆桌上,提起白底彩鸡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宝璐道:“姑娘尝尝,我瞧着府里桂花开的好,便摘了些做成桂花茶,做的不好姑娘就当尝个鲜。” 宝璐放下手中的女红低头尝了一口,只觉满口桂花香味,赞道:“别有一番风味,这两日咱们就换这个茶喝。” 绿萝得了夸十分开心“哎”了一声便要下去多制些,刚掀帘差点与一头冲进来的翠芸撞了个满怀。 绿萝皱起眉头嗔了一句:“整日里咋咋呼呼。” 翠芸不知从哪里过来,跑的满头是汗,瞧见她们二人神神秘秘道:“姑娘,大新闻呢?” 绿萝白了她一眼:“整日在外头听那些有的没的,改日叫姑娘捏两团泥巴塞住你的耳。” 翠芸知道绿萝就爱这般唬她,有恃无恐道:“姑娘心疼我,才不会这般对我。” 绿萝被她逗笑了,对着宝璐道:“姑娘,你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话!” 翠芸硬着脖子抢白,“哎呀,绿萝姐姐你就别担心了,我就是偶尔在外头凑凑热闹,什么时候出去乱说过咱们房里事情。” 绿萝嚼了下,点点头:“这倒是,也没听见外头嚼过咱们房什么舌根。”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伸手就要去揪翠芸的耳朵,“咱们房有什么能让人说的,你这话说的!” 翠芸自知失言,笑嘻嘻的躲到宝璐身后去连声的叫:“姑娘救我。” 宝璐一手搭在桌子边啜着茶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倒是帮谁?” 翠芸一颗脑袋挤到宝璐前面笑嘻嘻道:“姑娘自然是该帮我的。” “哦,此话怎讲?” 翠芸极自然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肉厚些,姑娘自然得疼爱我一些。” 宝璐、绿萝笑了个仰倒,绿萝玩笑道:“这么说的话,你这厚的肉饿两顿倒没事,得让着些我这肉薄的。” 翠芸脑子一转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开始耍无赖:“姑娘想来是一碗水端平的,你怎么说都是没用的!” 绿萝啐了她一嘴:“少扯姑娘当大旗。” 宝璐笑的无法喝茶,道:“我是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有用哪里搬。” 翠芸一时没听明白,探头问了句:“姑娘你说什么?” 宝璐拿指头戳了一下她脑袋:“你个活宝。” 隔壁传来一声摔书声,“整日里嘻嘻哈哈的闹什么呢!” 宝璐嘴朝隔壁宝琪的房间努努,示意她们轻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