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命的儿啊~”葛氏捏着墨绿缠枝的锦帕不断拭着眼角,一双眼已经哭得又红又肿,脸上脂粉未施,一张脸蜡黄又哭丧着显得异常憔悴。她坐在炕上全身发软,半倚着猩红的引枕,望着顶梁只觉得全然无望了。一旁的小丫环觑着脸色忙端起茶盏递了上去,“太太别伤心了,先喝口茶。” 葛氏摆手,只觉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吞不下吐不出,捏着锦帕的手轻捶了几下胸口,侧过脸去看窗纱目光呆滞。 “太太...”小丫环还想再说,帘子一掀,宝莹进来了。 小丫环忙道:“太太,四小姐来了。” 听到宝莹来了,葛氏积压了一早的情绪像是得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忙转过身,帕子拭着脸,嘶哑着嗓音哭道:“我苦命的儿!” 宝莹忙上前扶住葛氏道:“母亲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葛氏抓着宝莹纤细的手臂只觉得浑身发软,大半个身子就要倚过去,宝莹忙撑着身子将葛氏扶住,有眼力劲的婆子、丫环忙拥上去将葛氏扶住坐好。 宝莹提了裙摆坐上去,让丫环去打水来,又拉出帕子将葛氏脸上泪渍擦干,痛心道:“母亲,你如此这般叫我如何安心。” 葛氏身子微微的向前倾,抓住宝莹的胳膊,只怕一松手就失去这个女儿了,“儿啊!你怎知道...你怎知道...”葛氏一句话说的上气不接下气听得宝莹心痛不已,轻轻扶住葛氏的手将她往后扶倚坐好:“母亲,你该保重自己的身子。” 丫环将脸盆递上来,宝莹将帕子放到水中浸湿又拧干替葛氏净了脸,又端过茶让葛氏喝着平复下心情。 葛氏看着自个端庄秀丽如花瓣娇柔的女儿只觉得痛心,这样的女儿怎么忍心让她嫁到曾家去,接过茶盏也无心去喝,像是下定决心般:“你娘我这辈子不与人争抢,也没跟人红过一次脸,但这次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就算是跪在老太爷、老太太跟前也要阻止这门亲事。” 宝莹痛惜着抚着葛氏的背,心中十分纠结,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她是不该说这些事,但看母亲这般,如果不能让她安心实在不孝,纠纠结结道:“母亲的女儿的事不该让母亲这般难过。” 葛氏拍拍她手道:“你还小不知道,你娇生惯养的哪受得了那等小门户。” 宝莹微微抿了嘴,红着脸低声道:“老太爷看中的人想来不会错,女儿不怕吃苦,况也不觉得苦。” 葛氏一心还沉浸在痛惜之中,刚还想安慰宝莹两句,听这话细细一嚼发觉不对,再看宝莹的脸色一脸娇羞半分没有不悦之意,心中大骇,冲口而出要问她,再见满屋子的婆子、丫环,此时方清醒过来,忙挥手让着些人都先下去。 若说葛氏刚才是为宝莹痛惜浑身无力,此时是发觉事情有异,涌出的一股惊意。 葛氏一个激灵盘坐起,抓了宝莹的手问:“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嫁去曾家?” 宝莹脸颊飞红,不敢看葛氏垂着眸子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女儿终身大事全凭老太爷、老太太做主。” 葛氏愣了半晌仿佛不敢相信般,瞪大眼睛看着宝莹,想从她脸上瞧出一点不情愿,可是没有,宝莹微微侧着的脸,面色粉红,眼神羞赧含春带羞的模样像是对着心上人。 仿佛一个闷雷打在葛氏的脑袋上,她犹不信死死的抓住宝莹纤细的手腕:“女儿,你可知嫁去曾家是要受苦的。” 宝莹手腕生疼,不敢表露,只抬起小脸,一双眼睛清澈而坚定:“女儿不怕。” 葛氏一怔只觉得天旋地转,简直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葛氏用力的盯着宝莹想从她脸上读出点什么,可宝莹的脸上依然是干干脆脆的坚定,葛氏心中有点眉目出来,只是自己仍不相信,这个小女儿向来知理端庄,何曾这般过,必是前些时候祠堂学习之时有了事,她虽给丫环们千叮咛万嘱咐过,可也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葛氏抓着宝莹,又问:“是不是前些时候那曾少清轻薄你了?” 宝莹又羞又躁,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眼中浮起薄雾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她急声道:“母亲你说什么啊!” 葛氏越想越是了,觉得宝莹是害羞不肯说,否则怎么可能愿意嫁去曾家,便道:“女儿你别怕,若那曾家小子真欺负了你,有你父亲为你做主,你别怕。” 宝莹此时脸已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要搁别的事早已不与理论,清者自清的走了,但今天这事若不说明白只怕家里人会去曾家讨说法。 宝莹小手捏着锦帕,下唇简直要被咬出血来,提高了两分音量:“母亲莫要胡说,我与少清清清白白的。您在女儿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莫要乱说毁人家名声。” 葛氏虽说这些年她多在念佛,但四个儿女是她心头肉对他们的事情是上心的,宝莹打进屋起口口声声都在维护曾少清,又是一脸含羞带臊,如今为他又这般激动...她也是打年轻过来,她不承认也得承认。 葛氏死死的盯着宝莹问:“你...不会是当真喜欢少清了吧。” 宝莹脸愈发的红了,期期艾艾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葛氏瞧着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拍大腿简直要嚎起来,“好端端的招什么曾家人过来,如今还要赔个女儿出去。” 宝莹本就是内敛的姑娘,今日这般表露心迹亦是极限了,听着葛氏所言愈发的不敢言语起来。 此时葛氏犹是想不通,一把抓住宝莹问:“这是何时之事?” 宝莹红着脸不敢说。 葛氏心有不甘,见宝莹又不说话急的拍了她两下:“我自小怎么教你的,你做姑娘家的怎敢如此轻浮,本想着你还能同你姐姐般嫁个好人家锦衣玉食的过一生,谁知你还上赶着要到那般门户去。” 宝莹本就鼓起莫大的勇气才敢表露,被葛氏这么一喝更是无地自容起来,不免掉起眼泪来。 葛氏看她哭也心痛,无奈心中还是气,恨恨道:“原老太爷他们做主的时候,我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想着怎么也要给你找个好人家,不能叫你受委屈,哪知你是这般心意,如今倒是我一个唱白脸。” 宝莹又羞又愧,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期期艾艾的吐了一句“母亲…” 葛氏痛心着大叹一口气:“女大不中留,你也回去吧,既然你们沈家想法一致,我还在这瞎折腾什么,也就做个眼瞎耳聋的老太婆整日念念佛罢了。”葛氏无力瘫软在引枕上,身子往里头侧去不再看宝莹,挥挥手示意她回去。 宝莹一看扑通一声跪下去,惊的葛氏忙转过身来,看她一脸的泪意心疼不已,一声声“儿啊……”将她拉起来。 宝莹抽泣的复坐到炕上,捏着锦帕意要将自己的心意说明白,否则今日去了母亲怕是要不谅解一辈子。 宝莹平复了下心情,止住一点哽咽方道:“母亲爱护孩儿,孩儿都知道。母亲自小也教习孩儿行为有矩,举止有礼,女儿作为姑娘家本不该说这些,只是女儿自认也没有逾礼的地方,少清哥哥也没有半点逾矩之处,只是母亲心中误会我,我不敢不说。” “我与少清哥哥自小相识母亲是知道的,老太爷也喜欢少清哥哥品性纯良、于学习用功钻研,有时竟比家里几位兄弟还喜欢些。女儿自小结识少清哥哥不说自小倾慕却也是欣赏起为人。再说这次祠堂读书之事,我与少清哥哥虽说自小认识,却也知道如今都大了,不好如小时候那般随意,所以未曾多说一句、多看一眼。少清哥哥是个正人君子,每每上课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坐在桌前端端正正目不斜视。” “女儿说这些不是说非少清哥哥不嫁,只是老太爷已经拿定主意,父亲也奈莫何,女儿也不想母亲因此郁郁不欢,而少清哥哥确实是个良人。若是嫁与那等豪门里,夫婿不学无术光有一个光鲜的外表又有什么意思,而少清哥哥自小都是知根知底的,况女儿对他比别的人还多几分亲近,他待女儿定也是敬重的。” 葛氏将这话仔细嚼了嚼,听着宝莹是乐意的,如今倒是自己强拉着也没意思了,只是心里犹有不甘,“你嫁过去可是要受苦的。” 宝莹听着母亲虽还不情愿但音量已降了三度,这时才有些宽心,破涕为笑道:“若怕吃苦,母亲当时为何愿意嫁与父亲,母亲当时是堂堂二品尚书千金,父亲那时也还未有成。”葛氏一听说到自己身上来了,呲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你外祖与老太爷禀性相投,又看中你父亲好学。” 宝莹瞧着母亲一脸不硬气的模样,噗嗤一声笑道:“我可是听说外祖家的周嬷嬷说母亲年轻时候也是爱慕父亲才学的。” 葛氏微微有些脸红,啐了她一嘴道:“给你两分颜色就开染坊,竟拿你母亲取笑。” 宝莹笑着拉住葛氏的手道:“女儿想说的是母亲当时也没考虑吃不吃苦,看中的是父亲的人品才学,如今父亲也没让母亲吃过苦,您仔细想想在您原先的姐妹之中,家庭和睦、夫妻相敬如宾的可不就是母亲您一人,纵使这么多年您为了全家安康一心礼佛不问家事,但上到老太太没说过您一句不是,下到大嫂嫂没一句埋怨,家中也是井然有序的,父亲也是敬重您的,您一出来大家都是恭恭敬敬唤您一句大太太不是。” 葛氏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已经认同,这么多年她过的确实舒心,家务不用操持、儿女不用管教,即便有个钱姨娘但也只敢暗地里搞些小动作,明面上是绝对不敢怎么样的,虽说有一子颇为争气却也威胁不到她什么。她一出门照样还是人前人后的大太太,老太太那边照样待她亲热,大老太爷亦是尊重她,凡事也多与她商量,几个儿女更是没话说,模样、品行、学问都是一等一的。说到底她可以过得这么舒心,子女又这般优秀孝顺,还是沈老太爷家风优良,想原先她那些嫁去豪门的姐妹,不是婆婆挑剔就是夫婿寻花问柳再不就是儿子们不学无术,这些日子回京与她们一聚,别的不说光看样貌,她都比她们年轻个几岁。如果这么选来的话,那她宁愿宝莹也选自个儿这样的生活,虽说家世好、人品好、学问好是最好,但人没十全十美,原先宝玟之时便是千挑万选了,高不成低不就只君彦这么一个入得了老太爷的眼,说实话其实也是府中杂事缠身,她这般清福怕是没有,如今宝莹若有她这般福气,说心里话她也是高兴的。 葛氏如此想着,语音不免又软了三分:“人没有十全十美,你若自个儿下定了心,母亲自然也不能逼你做你不情愿的事,可怜天下父母心都只是为自己的孩儿好。” 宝莹知母亲心中已有些释怀,俯过身揽住葛氏的肩道:“老太爷看人不会错的,少清哥哥您也知道,平心而论确实不是那等轻浮子弟。” 葛氏一想少清的学问确实是为老太爷和大老爷所夸赞的,这次又是一举中传胪日后还有大好前程,她如今瞧不上,只怕京中那些不计较门户的大家小姐们还抢着要呢!如此一想不免又高兴起来,也有心情又净了一把脸,宝莹在旁边看着忙帮忙端水,又递茶给葛氏润口。 葛氏宽了心,心思也活络起来了,倒开始想着婚嫁事宜,即刻就要让人去叫懂事的婆子过来。 宝莹羞赧着忙拦住,如今才有这个意向都还未问名,哪里就这么快了,好劝歹劝葛氏总算安下心却也说着要先去看些首饰的样式来先,宝莹挪不过只得由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