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人穿过密云山谷到达南国之境,因为如果有人试图从此处来到南国,就必须先走过鸢落崖。而这里,顾名思义,莫说是人,这一处万丈深渊,下方是毒林百里,兽虫禽鸟都带剧毒。莫说是人无法成功下到崖底穿越丛林,纵然是鹰鸟,也决然飞不过去。 兰轩困住原景时和乐无忧,飞身而来,停在鸢落崖边,观察了一番。 草木不生的鸢落崖上尸体陈伏,血迹已经干涸。兰轩不用看都知道,这是由隐灵海训练出的暗卫。 是她命令隐灵海,训练出来的暗卫。 花留影和钟琰娘应该是坠崖了,那么,这一群尸体,就一定不够追杀之数。 她看着地上尸体,少说也有两百具,一边感慨了花留影和钟琰娘二人的战斗力,一边又想隐灵海训练出来的暗卫,竟然不自信到这个地步,杀两个人,竟折了两百余人。 “主子。” 陵游出现在她身后,平静地喊了一声,没有了平时的嬉皮笑脸,很是肃杀冷冽。 兰轩嘲弄道:“看看罢,我训练了花留影,居然让他杀了隐灵海两百暗卫。只是隐灵海的暗卫,是我让梵仟玥训练的,她为我训练的暗卫,居然在花留影手下死了两百个。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不高兴呢?” 陵游的眸子异常沉静:“梵仟玥留不得。” “是,留不得了。”兰轩的眼神也冷下来,“钟琰娘优柔寡断,花留影一心只为了她一个人,这两个人用完了都留不得。我留着梵仟玥,就是为了今日可以一举除去他二人,至于碧玺,无论如何都是我的,却不想梵仟玥这样不中用。” 陵游斟酌问道:“那梵蔚那里?” 和祁云山里那些装神弄鬼的凡人不同,隐灵海是真正的半仙一族,自诩高贵,为保证当权者血统的纯正,历来都是兄妹成婚。这一代隐灵海的主人本该是长子梵蔚,梵仟玥,就是作为梵蔚的妻子而出生的。 可梵蔚最终还是在一派推举他为首领的声音里,把位置交给了梵仟玥。梵仟玥看重权力,贪得无厌,高度集权,至今十八岁早已成年,但迟迟不提成婚之事。梵蔚也从来不提。 作为兄长,作为未婚的夫君,他爱她如此,毫无任何道理可言。 只是梵仟玥一心只有滔天权力和妄图成仙的野心。 梵蔚把位置交给了梵仟玥,他并没有什么可惜的,平日里也不再过问任何事情。 “除了我,谁能帮梵蔚?”兰轩唇边微勾,极为不屑,“我手里捏着梵仟玥,他怎么敢反?你即刻去隐灵海,就说让他们撤回所有追踪碧玺的暗卫,先杀了梵蔚,再放消息给弋翟。他不是一直想清理隐灵海半血族么?让他来,隐灵海的暗卫全加上不顶用,还有我安插的兵部军,损弋翟几员将士还是可以的。” 鹬蚌相争,两相厮杀,互不相让。 是否得利,于她都没有坏处。 陵游领命,闪身而去。 兰轩一个人站在悬崖边,风扬起她单薄衣袂,她拂过耳边发,平静地看了看崖底,慢慢转身。十二个人,衣着各不相同,却都带着浅金色面具,手执各式兵器,带一身杀气,看着兰轩。 “二少主,我等奉主子之命取你性命,如今这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了三日,也该停了。我等还要快些回去复命。主子即将即宫主位,忙着用我兄妹十二人。” 为首的黑衣男子,语气略带了嚣张。 “长姐十二部领主以你为首,你怎么没带着几位弟弟妹妹,好好学学长姐的作风。如此嚣张无知,真是丢长姐的脸面。” 男子知这位二少主素来狡猾,决定先下手为强,当即提了兵器而来,处处杀招,毫不留情。而兰轩一人,衣袂飞扬,行动之间不急不缓,竟与十二人不分伯仲。 十二人互望一眼,正要改变攻势,却见兰轩拿出一管手掌长的白玉短笛,手指在笛子上“嗒”的轻敲一下,十二人竟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看着十二人,慢慢道:“长姐派你们来杀本宫,好夺取本该属于本宫的位置,本宫怎么能让你们回去。” 男子在面具后冷哼一声,道:“二少主,这种程度的定身之术,你以为,还可以将我们困多久?” “没多久了,但足够让本宫把这句话说完了。”兰轩一笑,并不在意,“你们从没见过我奏乐,不是我不会的缘故,只是因为,我奏出的乐,只能杀人。” ** 身上不知是被什么毒物碰触了,花留影意识反而渐渐清醒,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这一幕有些像十二年前的凤山。他背叛了青梅竹马的爱人,背叛了焚诗煮酒的兄弟,背叛了恩重如山的师门,去履行做为一个细作一枚棋子的职责。可是那一日刀光剑影之后,他失去的不只是这些,还有自己的家,和前半生所有忠诚的信仰。 唯一让他觉得庆幸的,就是南宫越带走了公冶宁。 他在凤山山顶带着满怀悲痛恨意向阮经年决战。若不能报滔天仇恨,也必不苟延残喘独活于世。他的武功自然是不敌阮经年,所以他感激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蚀骨红雨。 当雨水腐蚀了他的皮肉,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只是当自己扯着阮经年坠崖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阿宁带着无限悲痛歇斯底里喊他名字的声音。 落在山崖下,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他想的就是,阿宁那么恨他,怎么还会喊他的名字? 他以为他必死无疑了,可是他竟然活了过来。 他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幼教导他的宣斓。 武林之中人尽皆知,宣斓是阮经年的谋士。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想要出手去杀了她,却直直扑到了地上。不是闷闷的声响,而是一声硬物相撞的声音。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只剩白骨的手臂,然后发现自己如今,也不过只是一具骷髅罢了。 那场雨,腐蚀了他所有的皮肉,只剩下森森白骨。 宣斓隔着几步的距离,用早已看淡了世事的眼神看着他,缓声道:“你好歹也要想一想你的三姐罢?你和阮经年同归于尽,可想过她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因为这一桩计划出生,一生都只为做这一件事,从没有人关心他是否愿意,从没有人在意他的安危死活。只有三姐容珏最心疼他。他走之前,容珏便总是皱着眉头看着他,纵然聪明,被人称作“妙智三娘”,她也没有办法救下她的弟弟。他走之后,容珏更是日日忧心记挂他,凤山起事之前,她还想办法要去摘了枯枝阿芙蓉,想在危急时刻,或许可以为他保命。 若是容珏知道她的夫君、她的弟弟、她的家人通通死在这一场变故,年少时最初喜欢的少年也因为这场变故牵连至死。 若是容珏知道,她的夫君阮经年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性傲如她,该如何自处? 他知道阿宁定然不会原谅他,他恶有恶报,死有余辜,可是三姐还在仇人家中,不知遭受如何变故打击,境况如何,他如何能死? 然后宣斓为他重新塑了一副肉身。他在她编织的幻境里不知待了多久,才等到肉身与他融合,可以行动自如的时候,那个时候,世间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容珏生活无忧,而心爱的姑娘……早已为人妇。 真是幸运啊。花留影不自觉勾起了唇角,他躺在鸢落崖下的毒林里,怀里,抱着的却是早已不属于他的阿宁。 他没有打算听宣斓的话,从鸢落崖前往南国。他的选择是对的,如果他走了这条路,不知有没有命活着到南国。 可是就在拿到碧玺从南国回来的途中,却被隐灵海的暗卫截杀。 他觉得自己死定了,可是她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并肩迎敌。他坠崖的那一刻,她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紧紧抓着他,用微微发抖的声音对他放狠话:“容琰,你取的什么狗屁名字?既然去做了贼,还留什么影子,嫌自己命长么?”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动声色让自己垫在了她下面。 视线有些模糊了,他看着远处走来的那个红色身影,那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他恨她,也感激她。 他向她提出了此生最后一个请求。 “宣姑娘,你救救她……罢……”